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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2-27
第1章大晁,谢国公府。

清幽小院内,突然传来尖利妇人声。

“生不出孩子还算什么女人,这药灌下去,保管一举得男!”国公府谢夫人身后,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端着黑乎乎的药汤虎视眈眈。

梦予微看着武断专横的婆母,琉璃色眼眸中闪过一抹无奈。

这两年来,她不知被灌了多少莫名其妙的汤药,数次几近中毒,也没能怀上孩子。

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梦予微轻叹一声:“婆婆,我命中注定无子,莫说喝什么汤药,便是送子观音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放屁,我谢家绝不能断后!”谢夫人勃然大怒:“这药是我从太元观求的,你今天不喝也得喝。”

她说完一摆手,几个婆子围上前。

梦予微柳眉微蹙,勾指掐诀,刚想卜算一卦今日是否难逃此劫。

突然一道清越冷沉男声响起。

“住手!”梦予微听见这声音,眼眸漾出喜色。

门口,一个身着银白色盔甲,眉眼英俊得近乎锋利的男子迈步而入。

正是梦予微成亲五年的夫君——谢国公府世子谢遇安。

自谢遇安上了战场后,两人已近半年未见。

梦予微嘴角不自觉勾起,声音带出压抑不住的悦色:“遇安,你回来了?不是说明日才抵达。”

谢遇安看见她,冷戾眉眼瞬间融化,快步上前将人护在怀中。

“太过想念你,所以我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待看见梦予微手中还未散去的卜算诀,他浓眉拧起。

“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再随意算卦。”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人如何独活。”

算命属窥探天机,极影响人的寿数。

所以谢遇安见不得她掐诀算卦。

听着他担忧的话语。

梦予微心中一暖,贪恋地汲取着爱人身上久违的温度,:“无妨,小卦不碍事。”

她本是大晁国师关门弟子。

十六岁那年素手点龙穴,震惊整个大晁,更被陛下亲手指认为下一任大国师。

可梦予微为报幼年一桩恩情,自请嫁给谢国公府世子谢遇安。

她身带气运,让本已退出权利中心的谢国公府重得陛下青眼。

世子谢遇安更是参军封将,现如今已成为天子近臣。

但天命运数皆有制衡,不能样样皆占。

梦予微要命中无子,才方得善终。

谢夫人厉声打断两人温情:“她若不喝,你便纳两房美妾……”不等她说完,谢遇安一把抢过那黑色药汤砸在地上,语气冷硬:“母亲不必再提,我娶予微那天便立誓永不纳妾,没有孩子就从宗族过继便是。”

谢夫人气得胸膛起伏,指着梦予微的手不停发抖:“你,你这妖女给我儿下了什么迷魂汤……”梦予微心中一刺,手不自觉攥紧。

谢遇安却不再理会母亲,拉着梦予微:“我们走!”梦予微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寒意被驱散,苍白脸颊带上红晕。

“遇安,遇见你真好。”

谢遇安笑着吻在她唇边:“陪我去郊外军中好不好?为了赶回来见你,积压了好些军务。”

梦予微心软成了一滩水,哪里还能拒绝。

京郊大营。

两人手牵手刚踏入,便见一名女子身着清雅绿裙款款走来。

梦予微疑惑:“这军营中怎么会有女子?”谢遇安瞥了一眼便挪开,淡淡道:“同僚遗孀,柳如涵,托我照顾。”

遗孀二字让梦予微一怔,眼中带上怜悯。

凝神一看,又微笑道:“恭喜!”刚走近的柳如涵不明所以:“夫人恭喜我什么?”梦予微轻声道:“虽然你丈夫战死,但还给你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也算天道有情。”

谢遇安瞳孔骤缩。

柳如涵也是一僵。

可下一瞬,柳如涵便开口问询:“听闻将军夫人能观人过去未来,断人生死前程,不知可否垂怜我们母子,算一算这孩子的命数?”谢遇安当即沉下脸:“我夫人已不再算卦,莫要胡闹。”

梦予微却轻声安抚:“无事,就当结个善缘。”

说完,便随手抛出三枚铜钱。

当啷几声清脆的响后,卦象呈现。

未想只看了卦象一眼,梦予微便脸色一白,看向谢遇安的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伤痛。

“卦象显示,这孩子……是你的!”第2章梦予微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与谢遇安成婚多年,鹣鲽情深,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谢遇安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谢遇安思索一瞬,竟转头吩咐副将:“速速找个医官来。”

看见谢遇安的反应,梦予微心如被重锤击中,身形摇摇欲坠起来。

她颤着声问:“遇安,你不是说,她是战友遗孀吗?”谢遇安这才回神看她,顿了一瞬,敛下眉眼解释:“是,她哥哥战死,托我照顾……”他声调越发低,梦予微的心也随之沉入海底,无法喘息。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

谢遇安上战场时,她提心吊胆。

日日茹素,夜夜抄经,早晚都为祖师爷上香,只为求他平安无事。

可没想到,他竟然在军营里金屋藏娇!这一刻,梦予微只觉说不出来的可怜又可笑。

她咬紧了牙忍泪想走,手腕却被谢遇安一把拉住。

“予微,你听我解释,那一日我喝醉了,将她当成了你。”

多冠冕堂堂的理由。

堵的梦予微喉间说不出话,只剩苦涩。

这时,副将带着医官过来。

只一瞬,诊脉结果就出来了,医官恭敬拱手:“柳夫人确是喜脉,已有两月身孕!”这句话坐实了谢遇安的背叛。

梦予微心口一疼,差点站立不住!还没回神,柳如涵就突然来到她身前,‘嘭’的一声,重重跪下!她眼泪涟涟,不断磕头:“夫人,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求夫人原谅,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想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疼爱。”

“我不求名分,只求长伴将军,即便是当个奴婢也使得……”谢遇安蹙起眉,连忙将她拉起来:“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要动不动便跪。”

他话虽是责备,抹去她眼泪的动作却轻柔至极。

郎情妾意的模样,如针扎进梦予微眼里。

明明已是春日,她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被冻得几乎凝结。

许是她脸色太过难看,谢遇安命人将柳如涵送了出去。

待此处只剩下他们时。

谢遇安才看向梦予微,语气无奈:“予微,你也不必为难她,孩子出生后记在你名下,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他们真的还能回到从前吗?梦予微想起刚才谢遇安小心翼翼扶起柳如涵的模样。

他们在自己面前尚且如此亲昵。

那往日在军营,或许早已夫妻相称……见梦予微不语,谢遇安牵起她的手保证:“到时,我会将柳如涵送走,永远不再见她,这孩子跟你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你该知道,我命中注定无子。”

梦予微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割喉般疼,“这孩子即便到我名下也养不活。”

谢遇安怔住,喉结滚了滚,半晌无言。

梦予微抽出手,失魂落魄地转身出了军营,谢遇安没跟上来。

她不知何去何从,却又不想回家,只能没有目的地游荡。

走到一家茶楼前,掌柜的送客出来,看见她一喜:“夫人许久没来了?谢将军呢!”她最喜欢这里的茶点和说书人,以前谢遇安常陪她来。

他说:“只要能与夫人一起,做什么我都开心。”

她正发着呆,又有一个小贩上前:“夫人,买个糖人吗?”梦予微心尖一刺。

当年,她随口一声好吃,谢遇安堂堂世子竟去请教糖人师父,亲自给她画了一个糖人!那是梦予微吃过最丑的糖人,却也是最甜的……这是一座记忆之城,处处充满了她跟谢遇安的回忆,她无处可逃。

一想到要和谢遇安分开,心就像被挖出来一样难受。

天色渐晚,梦予微沉下眼眸,回头往国公府走去。

不想一进门,便看见府中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往日嚣张跋扈的谢夫人正笑着在指挥下人:“将我库房那扇鎏金玉带百子屏风拿出来,别碰到了,这么多年了,这府中总算有喜事了。”

谢遇安站在她身旁,锋利的眉眼也染着笑。

梦予微心中巨大不安浮现,忍不住上前询问:“这是在做什么?”谢遇安抿了抿唇,沉声开口:“予微,我打算先将柳如涵抬进府。”

第3章梦予微抬眸看他,眼里满是伤痛至极的情意。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信誓旦旦说孩子生下来就将柳如涵送走,转眼却要将人抬进府中!梦予微心尖被刺得鲜血淋漓,下意识想起成亲那日。

谢遇安在龙凤烛前许下誓言:“谢遇安此生只愿与梦予微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不过五年。

所有的誓言便随着那燃尽的龙凤烛一般,烟消云散。

她蓦地捂住胸口,额头沁满薄汗,脸色苍白至极。

谢遇安过来拥住她,低声哄:“母亲知道了,一切都是她安排,她进府后,母亲便不会再为难于你。”

若是以前,她一定不疑有他。

如今,却不知这话几分真,几分假谢夫人眉毛一横,眼神凶狠的像是要将梦予微生生活剐:“自己不能生还不让别人生了,哪家不是三妻四妾,这点心胸都没有,不如领封休书趁早滚回家去。”

谢遇安冷着脸打断:“母亲!我已依你的意思接如涵进府,我和予微的事你少插手。”

谢夫人却不依不饶,指着梦予微骂:“我知晓你这女人神神叨叨,有几分本事,若我孙儿不能平安生下来,大家都别想好过!”“我谢家宗祠,家法冷酷不比天牢差!”“母亲慎言!”谢遇安沉声打断。

他们争吵着。

梦予微怎么会不知道谢家宗祠的冷酷家法呢?刚嫁入谢家时,谢遇安当值。

梦予微便被谢夫人各种刁难,天不亮就起来立规矩,半夜侍疾。

她不愿谢遇安被为难,被磋磨到形销骨立……但此时,她已经无心理会,浑浑噩噩回了自己院子。

因她修道,谢遇安便在这里为她修了个道堂供奉祖师爷。

她来到祖师爷神像前跪下,虔诚叩首。

与谢遇安曾经的柔情蜜意一幕幕在脑海中交错,却又被轰然击碎。

怔然良久,拿出许久未动过的龟甲,想为自己和谢遇安卜一卦。

算一算这段感情将何去何从?岂料刚抬起龟甲,手臂便如冰灼火烧。

手一抖,龟甲铜钱落地。

她看着那卦象,一张脸惨白得毫无人色。

坎卦,坎为水,行险用险,下下卦!怔愣片刻,她抿紧唇,将那龟甲捡起,又算了一次。

又是坎卦!她不信邪般再次捡起,再算。

直到唇边逸出一丝鲜血,她终于无力地闭上眼。

一连十六卦,卦卦皆大凶!身后,门被推开。

熟悉沙哑的声音唤道:“予微。”

谢遇安来了。

梦予微背脊一僵,却不敢回头,慌乱抬手抹去唇边鲜血。

谢遇安丝毫没觉察到她的异样。

他走到她身旁的蒲团跪下,虔诚祈求。

“祖师爷在上,是我对不起予微,我知道错了,只是子嗣是父母毕生所愿,我不能不孝。”

“我发誓,只要孩子生下来,我就让柳如涵消失,否则就让我死无……”梦予微心脏骤缩,立即制止:“遇安,慎言!”谢遇安身躯一颤,贪恋地握住梦予微的手:“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你原谅我一次好吗?”原谅?梦予微攥紧手指,喉头像被什么堵住,痛不可言。

谢遇安眸光黯淡下去。

沉默良久,谢遇安猛然转头,拿起装满签文的竹筒。

“祖师爷,望你懂我诚心,让麟儿平安诞下,我与予微从此再不分离!”说完,他开始晃动签筒。

一道卦签落地。

梦予微下意识垂眸看去,接着瞳孔一缩,如遭雷击!卦象显示,这个孩子——注定夭折!第4章案上香云缭绕,祖师像庄严肃穆。

谢遇安看见梦予微煞白脸色,心中不安浮现:“予微,这卦怎么了?”梦予微知道谢遇安和谢夫人的执念,也知道整个国公府对这孩子的期盼。

她看着地上的签卦。

‘注定夭折’这四字如重石压在心上,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谢遇安却不依不饶,沉声催促:“说。”

梦予微眼眸变换片刻,还是说出实情:“卦象显示,这孩子将胎死腹中。”

谢遇安一愣,旋即变了脸:“你胡说什么!”“他只是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你怎能这么咒他?”他的诘问如利刃,直直***梦予微心口。

相识至今,谢遇安对她从来温声细语。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谢遇安对她如此疾言厉色。

梦予微身子一晃,自虐一般又想起从前。

与谢遇安成亲后,京城有许多人背后嚼她的舌根:“道士也能下山结婚?太清宫的人向来清心寡欲,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贪恋红尘富贵的……”传到谢遇安耳中那刻,他一家家上门找麻烦。

更放出话来:“我夫人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再让我听到她一句不是,定不会轻易善了!”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争执。

偶尔有,张扬肆意的谢遇安也会为了她,先低头。

回忆刮骨,梦予微捂住抽痛的心脏:“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谢遇安也终于意识到这话太过伤人,讷讷解释:“予微,我不是那个意思……”偏话未说完,门外有人来报:“将军,柳姑娘突然腹痛如绞。”

突如其来,像是应了这卦象一般。

谢遇安当即起身出去,走到门口却脚步一顿。

语气的情意凉下去:“无事的话,你便不要再出这院子了,好好为孩子祈福吧。”

梦予微浑身血液都冷凝,冻在原地。

好半晌,她才攒出几分力气,看向祖师爷,渐渐红了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天色亮了又暗。

外面有丫鬟婆子低语传来:“夫人还要跪多久啊?”“不知道呢,将军只吩咐我们看着不准夫人出去。”

“唉,听说了吗?新进来的夫人胎像不稳,将军放心不下,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咱们夫人是不是要失宠了?”“噤声,你不怕被下咒……”言语如刃,划过梦予微心脏,疼得她几乎窒息……又煎熬了五日后。

谢遇安终于出现,一来便上前紧紧抱住梦予微。

来力道大得梦予微几乎喘不过气,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她知道不该,可心却不受控制,近乎贪恋地汲取着这久违的温度。

可下一秒,谢遇安却贴在她耳边轻声问:“予微,你一定有办法让那孩子平安降生的对吗?”梦予微血液直冲天灵穴,瞬间遍体生寒。

逆天改命,为天道不容!就算是她,也要付出等同的代价。

她颤着声拒绝:“我不能……”谢遇安漆黑瞳孔深不见底:“不能,还是不想?”梦予微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谢遇安抬手,温柔地覆上她的脸。

“予微,我幼时救过你,现在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你们修道之人不是最讲因果,你就当了结因果,救这孩子一命!”谢遇安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说。

实际上却是字字句句都在提醒梦予微。

她欠了他一条命。

现在,到她还债的时候了。

梦予微的心脏像是被捅了个对穿,鲜血淋漓的疼。

幼时她贪玩跟随师兄弟下山,于灯会上走散,就在她被人贩子抓住即将卖入妓院时,是谢遇安救了她。

她以为自己与谢遇安天定良缘。

现在想来,不过是一段孽。

对峙良久,谢遇安叹道:“予微,我爱的只有你,可人活于世,不能如此由心,我还有该担的责任。”

“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若出了事,孩子也能给你和母亲一个慰藉。”

他言之凿凿,句句占理。

俊美的摸样与以往无异,眼里的情意也好像从没变过。

可梦予微看向他,却只觉得陌生。

以前的谢遇安不舍得她受一点伤。

现在的谢遇安却能冷着脸提醒她,恩情是要还的……第5章梦予微闭上眼藏住伤痛,哑声道:“我会想办法。”

此话一出,谢遇安凝成坚冰的眉眼又化成了春日暖阳:“这几天苦了你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可回到卧房,谢遇安又匆匆离去。

她眼眸黯淡地发了半晌呆,压下疲惫起身来到书房,翻找着自己从观里带来的典籍藏书。

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救谢遇安的孩子。

挑灯翻书,整整一夜。

天色大亮时,梦予微却脸色灰败地放下最后一本书。

所有古籍皆警示,换命之术逆天道。

轻则施术者殒命,重则亲近之人都无法幸免……梦予微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阖眼休憩一会儿时。

谢遇安着急地走进来,带进来一室寒意:“予微,可有法子?”梦予微强忍着心痛,起身:“我还在寻,一会儿我出门去一趟城隍庙寻老天师。”

一连数日,她都早出晚归,拜遍了周围的大师高僧。

可所有人的答案只有一个——天命不可违。

这日,梦予微刚满身疲惫地回来,便见谢遇安等着房中。

对视间。

他没有关心,只有质问:“你这天天出门,到底怎么样了?”梦予微心头一颤,喉头涩然:“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吗?”谢遇安眼中隐隐有了不耐,逼人气势压迫而来。

“这么多天了,你一直在推脱,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我的孩子都不愿救?”梦予微只觉得周身空气都耗尽,窒息不已。

她抿了抿干涩至极的唇,刚想说话。

就看见谢夫人带着人浩浩荡荡闯入院中,怒睨她一眼,挥手下令:“给我搜!”谢遇安见状,剑眉一拧,起身走出。

梦予微跟着走出:“婆母这是作何?”可谢夫人身后奴仆却无视梦予微,倏然冲向了她身后的房间。

夜色已暗。

两人周遭,一群奴仆打着火把在整个院落来回搜寻,吵嚷不堪。

谢遇安并未阻止,只是沉声问:“母亲这是做什么?”谢夫人脸颊上已经有些松弛的皮肤颤动着,瞪着梦予微:“如涵最近总是不舒服,我怕这妒妇做些什么,便问了大师,大师说这院子里有脏东西!”梦予微黛眉一紧:“不可能!我……”“我找到了!”一道尖锐的婆子声打断她。

紧接着有人走出来将一个布娃娃递给谢夫人。

那布娃娃上写了柳如涵生辰八字,肚子那儿还扎了针!梦予微一愣,旋即蹙眉掐诀,想算今日之事究竟因何而起。

谢夫人气得发抖,愤怒地将那东西砸到李予微身上,厉声呵斥:“我就知道你这毒妇没安好心,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梦予微一双眼定定看着谢遇安,神色淡然。

“遇安,卦象显示,今日之事是有人陷害我,而陷害我的人,就住在府中的西北角。”

谢遇安回望她,一双眼却幽深难测。

谢夫人指着梦予微鼻子:“你这毒妇还想推到如涵身上,给我把院子里的人全部拿下打死!”就在这时,梦予微院中一个丫鬟忙不迭跪下磕头:“老夫人我招,我招!这都是夫人指使我做的!”说完她看向梦予微,哭诉道:“夫人,您就认了吧,总不能看着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白白被打死!”下一瞬,气狠了的谢遇安猛然抬手。

“啪”一声!梦予微头重重偏过去——脸上***辣的疼顺着肌肤烧进心里。

梦予微眩晕半晌,才反应过来谢遇安做了什么。

她微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哑声问:“你可记得,当初在祖师爷面前求娶我的誓言?”当年,国师继承人梦予微决定嫁给名不见经传的谢遇安,曾引起一片哗然。

陛下亲自下旨,太清宫关天门,将梦予微锁在大殿。

谢遇安在山下跪了七日,又连闯三道天门。

他几乎是丢了半条命才鲜血淋漓地来到大殿。

可见梦予微时,眼眸亮如星辰,虔诚在祖师爷神像前跪下。

“三清祖师在上,弟子谢遇安愿以命求一个有予微的未来。”

“从今往后,两心相印,万事以她为先,此生不会让她受半分苦楚,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好梦由来最易醒。

记忆如刃,将梦予微心脏都绞出一个大洞。

她看着谢遇安,眼尾红的刺目:“你说爱我护我,如今十诺九空……”谢遇安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似淬了冰:“这些年我从未负你,是你一而再挑战我的底线。”

原来他记得。

他只是不在意了。

第6章梦予微眼眶发红,十指深深抠入掌心。

谢夫人冷眼呵斥:“无子,善妒,不顺婆母,七出之条犯了三出,早该将她休弃。”

“来人,先给我把她拿下,家法伺候!”“还需得上报陛下,太清宫的人竟然搞这些巫蛊之术,怎担国庙之名。”

听见谢夫人的命令,周围婆子奴仆上前来围住梦予微。

梦予微只定定看着谢遇安。

他的沉默和冷眼旁观,像是剔骨刀,层层剜开梦予微的心。

她定了定,再也忍不住:“那便上报陛下吧,我问心无愧,何况太清宫能否担任国庙之名,也由不得将军置喙。”

周围婆子被梦予微的气势吓住。

谢遇安沉着脸开口:“够了,你不要脸面,我还要。”

“将夫人送到家庙祈福,没认错之前,不允许踏出半步。”

家庙常年幽冷无光,清苦无比。

不让她留在府里,是怕她对柳如涵做出什么?夫妻一场,梦予微从不知,谢遇安有一天会如此防备她。

不等仆从上前,她先一步喑哑开口:“我自己走便是。”

到了家庙,谢遇安仍不放心似的,命四个粗壮的仆妇时时看着她。

从早间辰时初,到太阳落山酉时。

整整六个时辰,仆妇都压着她跪在神佛前。

梦予微跪到双膝青紫,不吵不闹,日日抄经。

可到了夜间,双腿却疼的无法入眠。

煎熬几日后,一向安静的家庙却热闹起来。

连看守她的丫鬟婆子都出了门。

梦予微有些不安地走出去,就见盛大的迎亲队伍吵吵嚷嚷进来祭祖。

“不愧是谢大将军,娶妻的场面真是壮大!”梦予微心脏骤缩,白着脸上前问:“他,他不是有妻子吗?”“娶平妻啊,这阵仗看起来比当年娶正妻时还要盛大。”

又有人感慨:“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那梦予微利用国师权势压迫他不得纳妾,哪个男人受得住。”

“这两年国师闭关,没人给她撑腰了,谢家这是给她下脸呢!”梦予微听着,身形摇摇欲坠。

明明是谢遇安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如何又成了太清宫仗势欺人?心脏如被利刃剖开般痛不可遏。

她再看不下去,跌跌撞撞走出。

可每走一步,便痛意噬心,神魂都宛如被撕裂一般。

梦予微抬手为自己切脉,才发现是体内的断情蛊发作了!当年为了让师父同意她嫁给谢遇安。

梦予微吞下了门中圣物——断情蛊。

只要谢遇安不再爱她,蛊虫便会蚀骨灼心,直到她在那痛意下忘却所有前尘。

梦予微再也支撑不住,蓦地喷出一口血。

晕过去前最后一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口口声声说和她一生一世的谢遇安,真的爱上了别人……不知过了多久。

再次醒来时,已是国公府熟悉的布局。

梦予微艰难睁眼,就看见谢遇安倚在床边,微阖的眼睑中满是疲惫。

她一动。

谢遇安漆黑眼瞳猛然睁开:“予微,你无事吧?”他担忧的神色仿佛劫后余生。

好似全然忘却了,是他送她去的家庙受罚……想到他大张旗鼓迎柳如涵入府,梦予微哑然无言。

谢遇安默了默,嗓子干涩:“予微,如涵事事不顺,肚子莫名疼痛,找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母亲找了大师,说你的八字与如涵相克……”原来这才是他的来意。

梦予微眼眸一黯,了当问他:“那你想如何呢,休妻下堂吗?”屋内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谢遇安沉着脸,许久才说:“听闻太清禁术,能以命换命,只要你能设法保下这个孩子,母亲自然不会再多话。”

梦予微愣了一瞬。

胸腔之中断情蛊涌动,痛意钻心。

她不敢相信地红了眼:“那你可知,换命只能换施术者的命。”

换言之,只能换她梦予微的命。

谢遇安脸色一变,涩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师父算过你的命,你会长命百岁。”

此话一出,梦予微心尖剧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有鲜血顺着流下。

“可你也知道,世上那么多卦象显示能长命百岁的,后来早逝的也多如牛毛。”

谢遇安脱口而出:“但你师父从未算错,你分她一些寿数又如何?”疼。

钻心一般疼。

疼得梦予微嘴唇颤抖,开合好几次却说不出一句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衬得窗外蝉鸣越发刺耳。

半晌,谢遇安又放软了语气:“予微,我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以前的誓言我都记得。”

他说他都记得。

可从头到尾。

他都没发现,梦予微紧紧攥住的被角,已被鲜血泅出一片刺目的嫣红。

梦予微眸子里的光一点点湮灭。

她闭上眼,压住心口痛意:“知道了,我会回去寻师父想想法子。”

谢遇安一喜:“我送你。”

梦予微被那喜色刺痛,抿紧了唇:“不用。”

她强撑着情蛊噬心的疼,起身下床回了太清宫……第7章太清宫是大晁国庙,位于京城外的千秋山。

自成亲后,梦予微从未回来。

只怕看见师父和师兄弟们失望的眼神。

谁料刚一踏入太清宫门,正在扫地的人看见她便是一愣。

梦予微有些无措地攥了攥手,讷讷出声:“师兄。”

下一刻,那人神色欣喜地高声唤道:“小师弟回来了。”

太清宫规矩,门内弟子一律只称师兄弟。

不过片刻,梦予微便被众师兄弟围住,嘘寒问暖,仿佛这几年从未分离。

梦予微眼眶通红。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沉声问:“是不是谢遇安对你不好?你只管说,师兄帮你出头。”

谢遇安对她不好吗?这么多年来,他对她百依百顺,恨不能将天上星星都摘给她……回忆如针刺,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梦予微痛得声音都发抖:“他对我很好,一直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这背叛才让她痛不欲生。

梦予微不愿让他们担心,转移话题:“师父还未出关吗?”有师弟回答:“真人已去了北境小天山,不知归期。”

梦予微是国师清尘真人的唯一嫡传弟子。

师父和师兄们护佑她长大,予她最完美的童年时光。

而她如今,却连师傅的行踪都不知道。

悔恨涌上心口,梦予微舌根都发苦:“是我不孝……”师兄们一句接一句安慰她。

“真人从未怪过你,小师弟无需自责。”

“就是,这么没回来,快去给祖师爷上柱香,让祖师爷保佑你万事顺遂。”

半个时辰后,太清宫三清殿内。

换了一身白衣道袍的梦予微手持三炷香,恭敬地跪在祖师爷神像前虔诚叩首。

“不孝弟子梦予微敬上,求祖师爷给弟子指一条生路。”

说完,她小心翼翼将香插入香炉。

岂料这时,殿外闪过一声惊雷巨响。

下一秒,那香拦腰折断,砸在地上!香灭了……梦予微动作一顿僵在原地,神色无措。

不等她回神,一阵喧闹从门外传来。

“太清宫自诩修道之人普渡众生,竟连个孩子都容不下。”

梦予微匆忙起身出去,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神色怨毒的谢夫人。

她穿着素衣,面容憔悴。

见到梦予微,当即便跪下哀求:“梦天师,让遇安娶如涵进门,全是我老婆子一个人的主意!”“可我只是想我谢家有后,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别害我的孙子!”见状,来上香的百姓们窃窃私语。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太清宫的人若真做出这种事,还有何资格担当国庙之名。”

“竟让自己的婆母跪地求饶,真是大逆不道!”一句一句,像是刀子一样扎进梦予微心口。

师兄弟们满脸正色,一遍遍解释:“我们小师弟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可没人信,议论声越来越大。

甚至有人丢了香,嚷嚷着要去陛下面前告御状。

梦予微看着,心口泂泂往外淌血。

方才还干净整洁的太清宫,她才回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一片狼藉。

太清宫养她十余载,师父和师兄弟更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

她如何能让太清宫累世声名毁在她手里。

梦予微硬生生逼退眼中泪意,咬牙上前:“谢夫人,那孩子我会救。”

“到时,我也愿承受太清宫鞭笞之刑,以正自身与太清宫清名。”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与谢遇安和离!”事到如今,一切已无可挽回。

她欠谢遇安的,她还。

一张换命符,换一场自由,了此情劫。

梦予微看向众百姓扬声道:“从此以后,我梦予微与谢家再无干系。”

谢夫人眉眼瞬间染上喜色,被丫鬟从地上扶起:“这可是你说的!”师兄弟们面色一紧,刚忙劝说梦予微:“不可!”太清宫鞭笞之刑非比寻常。

那戒鞭是用铁丝编织成,上面满是坚硬倒刺,一鞭便能叫人遍体鳞伤!只有严重违背宫规律法之时,才会动用。

可梦予微心意已决。

她是国师亲传弟子,纵使师兄弟们不愿,却仍需依她的命令,请出戒鞭。

梦予微跪在长街上,百姓奔走观望。

第一鞭,梦予微的背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第二鞭,尖锐铁丝勾进梦予微的肉中,扯下时,灵魂都仿佛被撕裂。

谢夫人出了口恶气,扬眉嘚瑟。

周围百姓却换了话。

“愿意受刑自证清白,也愿和离,想必也没有谢夫人说的那么过分。”

“是啊,太清宫庇福我们多年,必然不会做出这些事情。”

听见这些,梦予微才松了口气。

待到行完刑时,她唇角溢出鲜血,已经无法动弹。

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说:“劳烦,劳烦师兄弟替我拟一份和离书来……”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我不同意。”

第8章是听到消息急急赶来的谢遇安。

他眉宇间尽是慌乱,又惊又怒。

梦予微阖了阖眼眸掩下心痛,只是说:“三日后来取符。”

说罢,便在师兄弟的搀扶下,回了宫内。

她刚染鞭伤,没有气力制符。

权衡再三,梦予微又吃下一颗透支生命的补药,才开始闭关。

三日后。

梦予微闭关结束。

推开房门时,她已是面白如纸,脚步虚浮。

三日三夜未曾合眼,她如今只凭借一口气吊着。

不想刚出来,便撞见守在门口的谢遇安。

他眼眸泛红,布满血丝,像是已经守在这里整整三日。

一见到梦予微便上前将人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梦予微连半分挣扎的力气都无。

她咽下苦涩,声音不复清越:“和离书带来了吗?”谢遇安眉头紧拧,眼中满是惊人执拗:“我不会和离。”

“孩子我要,你,我也要。”

梦予微只觉呼吸骤停,心口像被千万根针一同刺入。

她眼眶发涩,看向谢遇安,模糊泪眼中攒出一个淡淡的笑。

“是你跟我说过的,做人不能如此贪得无厌。”

她已经没有第二条命再去让他折腾了。

梦予微将折成三角的符咒递给他。

“让柳如涵随身戴着它,孩子一定会平安降生。”

谢遇安伸手正要去接。

却又听梦予微如死水般的声音:“孩子生下来,我们两清。”

谢遇安一顿,许久没有动作。

好半晌,他抬手接过:“我将符送回去,马上就来接你。”

“予微,我有我的责任,但我爱你这件事,无可置疑。”

6话落,他转身离开。

梦予微痛意噬心,神魂都宛如被撕裂一般。

体内的断情蛊又发作了。

梦予微已经不愿去猜这话有几分真假。

耳边回想起这些天听见的流言。

“谢将军为了新夫人半夜去八珍阁买龙凤糕。”

“有人说了句新夫人身份低微,谢将军亲自去求丞相将她收为义女。”

“桩桩件件,足可见情见意。”

梦予微胸腔中仿佛有无数虫子在一点点啃噬心脏,那痛绵延不绝,永无止境。

她眼中酝满了灰暗的雾,裹着无数哀伤和抓不住的未来。

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她蓦地一口血喷出,往后倒去。

眼中最后留下的只有谢遇安的背影。

他步履匆匆,没有回头……梦予微再次醒来,是被生生痛醒的。

几个师兄弟围在床边,神色担忧。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我昏睡了多久。”

“两日。”

大师兄回答后又焦急道,“小师弟,你到底是怎么了?”无论是断情蛊还是换命符。

梦予微都没告知他们。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又问:“有人来找过我吗?”众人面面相觑,摇头。

梦予微想到谢遇安离去的话,神色只余空洞麻木。

他又一次食言,她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只是心脏为何还是如此痛?她缓了缓,轻声道:“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紫宸殿外。

“臣乃太清宫弟子梦予微,请陛下允臣与国公府谢遇安和离!”梦予微跪在那里,等候到双膝青紫。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终于出来,神色复杂。

“予微姑娘,陛下政务繁忙,没空见您,您回去吧……”梦予微攥紧手,回想起当初。

陛下原是不赞成她与谢遇安成婚的,是她执意要嫁。

以至于,身边的人都对她失望透顶。

可那时的谢遇安,是只会冲他朗笑的少年:“予微,若陛下当真不同意,我愿放弃世子之位和荣华富贵,与你从此浪迹天涯,我们去北境看雪山,去大漠看落日……”回忆如藤蔓疯涨,缠上心脏,疼得她发抖。

情关难过。

梦予微深深叩首:“陛下不允我和离,臣便在这里跪到陛下愿意见臣为止。”

大太监叹了口气,又转入殿中。

不知何时,雨滴淅淅沥沥落下来。

春日的雨不比寒冬凛冽,却如针刺般穿身跗骨。

梦予微本就虚弱至极,硬挺着跪了一日一夜。

再也支撑不住,直愣愣往地上栽去。

雨越来越大,大太监撑着伞走过来,无奈劝慰:“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忍一忍就过去了。”

梦予微满身狼狈,凄然惨笑。

她本可以忍受孤寂,如果她不曾感受过那般炽热又独一无二的爱。

谢遇安没错,他只是不该对她许下那些只要她一个人的承诺。

这时,一道熟悉人影远远走来。

是谢遇安。

梦予微心中一惊,以为谢遇安是来阻拦她。

不料谢遇安目不斜视走过,在殿门口跪下。

“臣谢遇安求见陛下,想为未出世的孩儿求一个爵位,以袭国公府门楣。”

第9章哀莫大于心死。

梦予微只觉得好冷。

然而心脏又无法抑制地灼痛,如时刻受地狱之火煎熬。

不多时,殿内传出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允!”这一刻,梦予微几乎跪不住。

三年前,她同谢遇安也曾差点有过一个孩子。

她欣喜若狂,日日叩谢祖师爷给她这一场母子缘分。

偏偏这时,边疆传来谢遇安被敌军困住,身陷险境的消息。

梦予微心急如焚,只能用倒行逆施之术,将谢遇安的危难渡到自己身上。

后来,谢遇安安然归来。

她的孩子也永远离开了她……那时,谢遇安满眼心疼将她涌入怀中安慰:“无事,我们还会有孩子,他一出生便会国公府的继承人。”

梦予微闭上眼:“不会再有了,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谢遇安怔然许久,抱着她的手更紧:“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二人亦能相伴到老。”

真的没关系吗?那又为何柳如涵的孩子还在腹中,他便来让陛下请封……梦予微黑黝黝的眼珠此刻唯余死寂苍凉。

谢遇安却轻轻舒了一口气。

转身瞬间,才看见跪在殿外的梦予微。

四目相对。

他笑意僵住:“予微……”见梦予微没应,他心头狠狠一跳,赶忙解释:“我此生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他继承国公府家业以后,我就能陪你归隐原野。”

心脏疼撕裂一般。

梦予微面容却淡得看不出分毫:“谢遇安,没有以后了,我来此求陛下,只为与你和离。”

谢遇安脸色瞬时沉下去,比这刺骨的天气还冷冽几分。

“陛下不见你,你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君无戏言,陛下亲赐的婚,你以为你想和离便能和离吗?跟我回去。”

他说完,上前抓住梦予微的手臂,不顾她意愿强行将她带走。

眼前的殿门缓缓阖上。

无人阻拦。

……国公府。

7梦予微被谢遇安锁在了之前小院中。

她自此缠绵病榻,药石无医。

除了送饭,谢遇安不让任何人与她接触。

他倒是常来,来来***无非是那几句。

“予微,我有我的苦衷,待孩子生下,我对你许下的承诺都会做到。”

“你相信我,我爱的只有你,”梦予微一张脸苍白到近乎透明,心痛到极致,大概已经麻木。

她看着天沉默发呆。

后来许是觉得无趣,他不说了,也来得少了。

随着柳如涵的肚子渐大,梦予微的生机也在渐渐消逝。

那是孩子在吸收她的气运生命。

断情蛊发作得越发频繁,痛意日日夜夜锥心蚀骨。

梦予微脑海中的记忆都开始混沌起来。

就连谢遇安那些爱她的过往,都开始记不真切。

她能看到的只有这一方天地,不知时日。

院内冷清至极,无人打理的花草也显出颓败凄迷之相。

宛如这院子的主人。

四时变幻,树叶转黄又落下。

秋尽冬来。

初冬那日,梦予微身体竟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将自己收拾好,坐在亭台下,四周白色帷幔飘飘渺渺地随风晃荡。

谢遇安进院便是一怔。

她挽着高高的髻,还给自己抹上了胭脂,难以言喻的明艳美丽。

他眼中涌出喜色:“予微,你终于想通了!”梦予微并不理会,纤细修长的手指抬起,兀自掐诀演算。

谢遇安心脏剧烈跳动,突如其来的不安让他喉头艰涩:“你又在算什么?”梦予微看向他,忽的绽出一抹艳丽至极的笑。

“谢遇安,我算到你我姻缘已断,可喜可贺!”谢遇安身躯一颤,瞳仁红得吓人。

他宛如被激怒的野兽,疾步上前抓住梦予微算卦的手腕,滔天怒火裹挟风雨而来。

“你为何总是如此冥顽不灵?”下一瞬,他一用力。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

梦予微瘦的只剩薄薄一层皮的右腕骨骤然垂下,竟是被生生折断了右手。

骨头断裂刺进肉里,剧烈的刺痛顺着手腕钻进心里。

谢遇安才恍然回过神来,懊恼到嗓音嘶哑破碎:“予微,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生怕她疼一般缩回了手。

“是不是很痛?”梦予微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猝然间发出一声轻笑。

“我这一生,还有什么痛是忍不得的呢?”她声音与她的人一般,幽如轻烟,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这样云淡风轻,却让谢遇安第一次害怕起来。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都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你非要这样逼我吗?”谢遇安焦躁来回踱步几下,又倏然顿住:“好,孩子我不要了,将他交给母亲教养,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走!”梦予微定定看着他,嘴唇微动。

突然间,外面焦躁声音传来:“将军,如涵夫人临盆了,大出血……”刚刚还满脸深情的谢遇安面色骤然一变,立时想要转身,衣角却被梦予微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

她气若游丝:“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别再为难太清宫。”

谢遇安脚步一滞,却依旧咬牙:“最后一次,予微,你等我。”

梦予微眼睁睁看着那身影毫不迟疑地走远,掌心只余满手的空。

脸颊突然一凉。

一片雪花落在掌中,消融无踪。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怕也是她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梦予微猛地咳嗽起来,她抬手捂住。

鲜红灼目的血顺着指缝大滴大滴流下,顷刻便染红她雪白的外袍。

“谢遇安,我永远不会再等你了。”

她缓了缓,染血的手费力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

“祖师爷在上,弟子今日便剖心取蛊,断情绝爱以求生路!”第10章谢遇安唯一的子嗣出生,整个国公府吵吵嚷嚷,混乱不已。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梦予微将刀剜入心口,忍着割心的疼,取出体内蛊虫!更没有人注意她的离开。

又或者根本无人在意……雪地里,梦予微的脚印一步一染血。

惨烈如同当年,谢遇安上太清宫求娶她。

两相对应,一来一回。

终究是真真切切做到了,两不相欠。

尘世间的因果已了。

梦予微掐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浑浑噩噩往前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回家。

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太清宫。

待走到山脚下,还未踏上台阶,她力气终于耗尽,重重跌落。

激起一地纷乱的雪花。

梦予微蜷缩在雪地中,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终究还是……到不了家吗?唯一遗憾,便是至死都没能再见师父一面。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师父,我一定不再任性,别不要我。

她胸口鲜血氤氲出一朵血红的花,艳得好似黄泉之畔盛放的曼殊沙华。

梦予微眼角,一滴清泪滑落而下。

漫天大雪中,有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撑着伞缓缓走来,停在近前。

那油纸扇往上一抬,露出一张清雅似谪仙的脸。

如画一般,万物黯然失色。

他抬手抚上梦予微脸颊。

梦予微只觉鼻尖似有清冷梅香传来。

她竭力睁开眼眸,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扩大。

来人一头白发,容颜却年轻至极,一双眼眸带着看透万物沧桑的悲悯。

她挣扎着开口:“师……父。”

……国公府。

产房门打开,稳婆抱着个孩子兴高采烈出来:“恭喜将军,恭喜老夫人,是个小公子!”3谢夫人“哎哟”一声,忙疾步上前将孩子抱住亲了又亲。

谢遇安冷峻脸上染上浅淡笑意,心口却莫名一疼。

他脑子里闪过梦予微凉薄淡漠的眼:“孩子生下来,我们两清。”

房内血腥味浓重,谢遇安看了一眼,笑容淡去。

有人讨好道:“将军要进去看看夫人吗?”“什么夫人?”谢遇安容色冷淡,“这将军府只有一个夫人,便是梦予微。”

“待柳如涵出了月子,就称病送到庄子上去养!”所有人都愣住了,尬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谢夫人蹙眉劝说:“遇安,怎么说她也刚为你生了个儿子。”

谢遇安深深看了她一眼:“母亲,孩子以后便由您教养,国公府有后,往后就不要再插手我与予微的事情。”

谢夫人不满:“你还惦记着那个下不了蛋的母……”“母亲。”

谢遇安脸色沉下打断,又一字一句告诫:“莫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接着,谢遇安匆匆往梦予微所在的院落走去。

可院子里安安静静,哪里还有半分梦予微的影子。

大雪早已掩埋所有痕迹,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他眉头紧蹙,梦予微受了伤,身体又虚弱,还能去哪儿?目光转向城外,他眼眸凝住——太清宫!刚欲往外走,宫内来人传旨。

“谢将军,陛下宣您入宫。”

谢遇安只得强逼着自己调转脚步,匆匆入宫。

紫宸殿内。

谢遇安跪在地上。

隔着屏风,一道浑厚带着帝王威严的声音传来。

“清尘真人近年来闭关,不再过问世事,已向朕主动提出退让国师之位。”

“根据真人夜观天象指示,新任国师已出现,七日后,朕将前去太清宫观礼新国师继任,护卫方面便交给谢卿。”

谢遇安心念一动,恭敬行礼:“臣领旨。”

刚要退下,又听皇帝意味不明道:“听闻爱卿麟儿诞下,恭喜,赐玉如意一对。”

谢遇安一愣,垂眸谢恩:“臣谢陛下!”走出紫宸殿,雪已停下。

寒风袭来,谢遇安忽然有些不安。

但转念,那抹不安又被按了下去。

他与柳如涵没有任何感情,会有孩子,也是因为边疆大捷的庆功宴上喝多了酒误事。

虽阴差阳错,但传宗接代的任务也算完成。

以后母亲不会再逼迫于予微,京中众人也不会再对着梦予微指指点点。

待他参加完国师继任大典,再向予微解释清楚一切,她一定会原谅的。

毕竟他们有那么多的美好回忆。

谢遇安看向太清宫方向,低声呢喃:“予微,等我来接你。”

七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一日天刚泛白便万丈红霞,迎来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辰时三刻,天子出行,百姓避让。

到达千秋山时,太阳已高悬,照得人暖融融的。

山下早已围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太清宫此刻已被羽林卫围得严严实实,只有达官贵人可进。

谢遇安巡视完,确保再无疏漏,往回走时便听见百姓纷纷感慨。

“你们说新国师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让陛下亲自去观礼。”

“不知道,只听闻很年轻,如此年轻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是令人羡慕。”

又有人叹道:“有何好羡慕的,当国师须得断绝自己的七情六欲,不能娶妻生子,终其一生,只能为百姓万民而活。”

谢遇安莫名烦躁。

若不是这新国师,他早已将予微接回府中。

何至于整整七日都走不开,只能写信。

只是七日过去,他却从未得到回信。

这是梦予微第一次如此无视他。

谢遇安紧张中又有一丝隐隐不忿,他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们两个的未来吗?就连梦予微在国公府行巫蛊之术此般大罪他都替她瞒了下来。

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一道沉闷庄严的撞钟声骤然响起,引得人心潮都浮动起来。

紧随而来的,是礼官高昂悠长声音。

“吉时已到,请新国师登上祈星台,接陛下赐福!”一道身影缓缓走出大殿,拾级而上,身披一袭华贵无匹的白色道袍。

谢遇安下意识抬眸望去,待看清高台上那张脸。

他身躯狠狠一晃,就见梦予微站在祈星台。

对天下百姓朗声许诺。

“日月山川为证,我梦予微立誓,将秉承天道接任国师之位,斩七情六欲,护大晁百姓。”

第11章祈星台上。

梦予微恍如神女,神色清冷似迢迢星月。

她目光扫过台下众人,落在谢遇安身上时却只是淡淡一瞥,毫无半分波澜。

谢遇安心乱如麻,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几乎就要冲上祈星台去。

然而他脚步刚一动,皇帝威严冷冽的声音传来:“看住他。”

谢遇安身躯一颤,看向皇帝的目光透着慌乱,声音嘶哑无比:“陛下!”皇帝神色依旧从容:“安静看着,任何人若破坏了国师册封仪式,朕都定不轻饶。”

谢遇安心念一转,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呢!皇帝早就知晓新任国师是梦予微,所以才会拖住自己,不让自己上太清宫,也不让自己见到梦予微。

只是他为何要如此?谢遇安看着梦予微,脑子里突然想起那些百姓的话:“当国师须得断绝自己的七情六欲,不能娶妻生子,终其一生,只能为百姓万民而活。”

忽而又想到孩子出生那天,她释然解脱地笑……谢遇安眼眶通红,脑海中绷着的那根弦将断未断。

蓦地,他竟怨恨起来。

怨恨瞒着他的陛下,怨恨那个刚出生的孩子,甚至怨恨梦予微。

0他已经将柳如涵送走,明明一切即将可以重新开始,她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他。

多年不曾显于人前的清尘真人也终于出现,一出场便迎来一阵惊呼。

他一袭白衣,清韵无比,容颜似仙人一般。

原本雍容高贵的梦予微含上一抹浅笑,单膝跪下行半跪之礼。

高台上,清尘抬手抚住梦予微头顶。

梦予微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清尘眼眸中漾上一抹无奈,手指轻轻一点。

“你是为师最优秀的弟子,从今往后,这大晁子民,便交由你守护。”

梦予微敛了笑,郑重应声。

“弟子受命,绝不辱太清宫门风!”万众瞩目中,梦予微接过代表太清宫观主的五方天帝印。

太清宫的每一任观主都将自动成为大晁的国师。

待仪式结束,众位观礼的百姓贵人退去。

梦予微走入大殿谢遇安再也按捺不住,径直就要冲上去。

太清宫弟子忙将人拦住,梦予微却淡淡道:“放他进来吧。”

谢遇安进去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梦予微却看向他身后行礼:“予微多谢陛下!”跟在谢遇安身后进来的皇帝一笑:“你能明白朕的苦心就好。”

梦予微也笑:“师父已备好茶,请陛下前去论经。”

皇帝瞥一眼谢遇安,淡淡颔首。

谢遇安想要上前抓住梦予微的手,却被梦予微避开,不冷不淡道:“谢将军自重!”谢遇安脸色苍白:“予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会成为了国师?”梦予微波澜不惊:“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本就是我师父和陛下指定的国师继承人。”

谢遇安抿了抿唇,几乎是低吼出声:“可你已经嫁人了,你是我的妻子。”

梦予微凝眸看了他半晌,平静道:“你妻子梦予微已经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谢遇安眉头紧拧,眼中无尽悲愤,却又有一丝不解惑然。

梦予微勾唇:“现在的我,是死而复生,只为众生而活!”第12章谢遇安只当她是使性子,语气带上哀求:“予微,别再说这种话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孩子已经出生,我愿放下所有一切,跟你远走,你不是想去看雪山,看大漠……”梦予微打断他:“别再自以为是了谢遇安。”

她琉璃色的眼眸中再没有一丝情意。

“你可知你那孩子是如何来的?是用我的命换的。”

“孩子出生,我再不欠你什么。”

谢遇安一震:“可你不是……”梦予微笑了:“你想说,可我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是吗?”谢遇安沉默着,手不自觉攥紧,心脏却被巨大升起的不安压得无法喘息。

他有预感,接下来,将听见一个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梦予微拂过一尘不染的衣袍,双手合十,在祖师像面前的蒲团跪下。

“因为我剖心取蛊,向死而生。”

谢遇安惊得后退一步:“我不信,不是有你师父在吗?”梦予微眸色淡然:“你既然想知道,今日便将从前种种一并断个干净,你以后,也莫在纠缠,好好去过你的日子。”

“当时我师父并不在太清宫,你为让我救你的孩子,步步紧逼,更让我以命换命分他一些寿数,我只能如你所愿。”

2“所幸我当初为嫁你,吞下门中圣物断情蛊,这次换命后,本来孩子出生那刻就是我的死期,但我为了来世不再与你有纠葛,特意从心脏处将断情蛊剜出,那时我不知,断情蛊最大的作用就是,断情即续命!”她指着自己的心:“那伤口现在还在这里,永远不会消退。”

太清宫传承数百年,自是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法。

谢遇安摇头:“我不信,梦予微,你在骗我!”他眼眸红得惊人,紧握的指骨也发白。

梦予微云淡风轻地笑了:“是或不是,你自己心里当有数。”

这样当时令她痛不欲生的事,不过短短几日,再说来却是恍如隔世,再无波澜。

放下即是自在。

“不过我仍是要谢你,助我渡过情劫,千帆过尽,我才知我以前的爱是多么浅薄狭隘。”

“那孩子定会长命百岁,就当我为那五年相伴送你一场得偿所愿。”

谢遇安漆黑瞳孔闪过一抹无措:“予微,你别说气话……”“言尽于此。”

梦予微一摆手,对着门口的太清宫弟子道:“送客。”

谢遇安倔强地站在那里:“予微,你我仍未和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认定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梦予微笑意渐深:“早在你孩子出生那日,陛下便将休夫圣旨送上了太清宫。”

她拿出一卷明黄圣旨,强调:“不是和离,是休夫!”谢遇安一怔,便被人推了出去。

殿门缓缓阖上。

香云缭绕,梦予微轻声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谢遇安浑身一震,他从未有如此刻一般清晰,他即将失去梦予微。

就在这时,皇帝走出来。

“此次论道,我心有所得,谢将军,起驾回宫!”谢遇安回神,在皇帝面前重重跪下:“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这样没头没尾,皇帝却并不意外。

他沧桑眼眸深得看不出一丝情绪:“你可知,早在你和梦予微相遇时,清尘真人就已算出,你只不过是梦予微成神路上的一道劫难。”

“你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第13章梦予微想要得道,就必要经历这么一遭。

谢遇安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帝:“陛下早就知道。”

所以在梦予微去求见时,皇帝才视而不见。

而他却还天真的以为,是因为他的缘故。

皇帝沉声道:“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命!”“至于休夫之事,你也不要怪朕,那是清尘真人亲自向朕请求,朕无法拒绝。”

谢遇安沉默良久,突然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带有无尽悲凉和疯狂。

他从未有过的失态:“所以我只是一颗棋子是吗?”谢遇安突然觉得这一切无尽地可笑。

笑意止,他执拗地道:“陛下,我不甘心。”

皇帝蹙眉:“你现在有权有势有子,往后尽可妻妾成群,何必执着?”谢遇安摇头,心脏痛得无可遏制。

可他想要的,只有梦予微。

谢遇安将心一点一点沉入深处,敛起所有情绪,又恢复成那个冷静自持的将军。

“陛下,臣护送您回宫。”

皇帝不再多言。

临走前,谢遇安回头看了一眼太清宫大殿,口中低声呢喃。

3“我不信命。”

所以,梦予微,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谢遇安走后,梦予微起身。

来到后殿,清尘真人正看着桌上棋盘。

“师父。”

她恭声叫道。

清尘轻叹一声:“为师只顾着你,却只怕有人要心念成魔!”梦予微不以为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走到这一步,他怨不得任何人。”

说着她垂下眼睫:“再说师父不是为他留了一条生路。”

若是谢遇安一心一意选择她,他们俩未尝不可白头偕老。

从来没人逼迫过他,每一条路,都是谢遇安自己选的。

……回到宫中,不等谢遇安开口,皇帝便道:“谢卿为了护卫之事,劳心多日,便回府去休息几日,正好也多陪陪孩子。”

谢遇安眼睫一颤,低声道:“是,陛下。”

他回到国公府,谢夫人抱着孩子过来:“遇安,孩子还未娶名字,满月的帖子也该准备了。”

他眼眸扫过那孩子,脑海里突然闪过梦予微冷静到漠然的声音。

“你可知你那孩子是如何来的?是用我的命换的。”

这孩子仿佛一把刀,斩断了梦予微的情丝,也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情缘。

“名字?”他露出一抹凉薄厌恶的笑:“便叫谢厌吧!”谢夫人骤然变了脸:“怎给孩子叫个这样的名字?”谢遇安却仿佛看不见,兀自道:“满月宴也不必办了,他不配。”

谢夫人愕然:“这是你唯一的孩子,也是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你……你疯了?”谢遇安的脸冷沉似冰:“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母亲,从此以后,你便与这孩子一起过吧,莫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只要一想到因为这孩子让他失去梦予微。

懊悔便如潮水席卷而来,叫人心口痛的喘不过气。

谢夫人还想说些什么,谢遇安的眼神却如看仇人一般:“你当真要将我逼死才满意吗?”对面的人一惊,谢遇安转身离开回到他与梦予微所在的院子。

只是那院子空荡冷清,再无半分主人所在时的繁花似锦。

他坐在亭台上,想起孩子降生那一日美得惊人的梦予微。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满带情意的呼唤:“遇安。”

谢遇安心脏一跳,眸光瞥见院门口出现一个白衣身影。

“予微!”第14章可待他看清那人影,激动的心却倏然冷下来。

“柳如涵,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人将你送走了吗?”“还有,谁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他森冷的目光让柳如涵身躯一抖:“将军,是老夫人让我留下的。”

见谢遇安盯着她不说话,她又委屈起来:“将军,您究竟怎么了?是如涵做错了什么?”明明在这孩子降生前,谢遇安还对她百依百顺。

为何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柳如涵不解。

她上前想要挽住谢遇安的手,却被谢遇安一把甩开。

“别碰我!”柳如涵摔在地上,被那嫌恶的眼神刺痛。

谢夫人匆匆赶来劝慰:“再怎么说她也是孩子的母亲,你何必如此绝情?”谢遇安嗤笑一声:“那母亲你当初又为何对予微如此无情?”谢夫人一滞,来来***地走,怒斥道:“我就知道是因为那贱妇,你还惦记她是吗?再让我见到她,我定毁了这狐媚子的脸……”谢遇安冷冷看她:“你去啊,她就在太清宫。”

谢夫人怔愣瞬间,谢遇安又嘲讽地补充:“母亲还不知道吧,她便是新任国师。”

6在场众人俱是一惊,谢夫人更是吓得后退几步。

旁边的下人连忙扶住。

谢夫人惊疑不定:“你,你说得可是真的?”“今日陛下亲自在场观礼,更有无数京中贵人百姓亲眼所见,我何必骗你。”

想到自己对梦予微做的那些事,谢夫人脸色一白。

她当初敢那般折腾梦予微,无非是仗着梦予微自成亲后与太清宫关系疏冷,国师更是不见踪影,梦予微无处可告状。

她缓了缓,又强撑道:“那又如何,就算成了国师,我也还是她婆母。”

一个孝字压在头顶,便是陛下也无可奈何。

谢遇安猛地攥紧手:“圣上已将休夫圣旨,送到梦予微手上。”

谢夫人脱口而出:“休夫,怎么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谢遇安胸腔翻涌,口中似有一抹腥甜涌上,他强行咽下。

“她现在是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不可能。”

地上的柳如涵一张清丽的脸更是惨白得毫无人色。

谢夫人终于慌了:“她不会挟私报复咱们国公府吧?”谢遇安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她不会。”

他倒宁愿梦予微报复他,至少证明她对他还在意。

而不是现在这样,无波无澜,云淡风轻,看他的眼神与看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眼神嘲讽地看向谢夫人:“所以母亲还想办满月宴吗?你以为自己又能请来多少贵客?”“你当初大张旗鼓娶平妻,大闹太清宫,大肆编造我多么宠爱柳如涵,如今可有半分后悔?”谢夫人手都发抖:“你这是在怪我?”谢遇安摇头:“不,我是在怪我自己。”

他看也不看他们:“都出去吧,我累了。”

谢夫人却不甘心地道:“梦予微行巫蛊之术,有何资格做国师,我要禀告陛下……”她说到这里,谢遇安才想起来这件事。

他瞳孔一缩。

梦予微都能以命换命,又如何会害柳如涵。

她若想害柳如涵,不会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

想到此,他眼眸里涌上无尽戾气。

“梦予微已接任太清宫观主,更是国师之尊,手段今非昔比,掐指一算便能算出当初诬陷她的人,当初那事是谁做的,若此时承认,我或可保你们一命。”

第15章谢遇安说完,看向谢夫人。

谢夫人气急:“你,你竟怀疑我,当初你父亲过世,我是如何撑着国公府将你拉拔长大……”谢遇安当然了解自己的母亲,她再如何讨厌梦予微,也万万不会咒自己的千盼万盼的金孙。

所以他目光又扫向脸色煞白的柳如涵。

柳如涵身后,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猛然跪下:“将军,那娃娃是如涵夫人亲手做的,我妹妹在如涵夫人手里,她威胁我若不帮她,就将我妹妹发卖进妓院,求您饶过我们吧……”她一边说,一边不停磕头,额头很快染出一片血污。

谢夫人愕然不已,看向柔柔弱弱的柳如涵。

柳如涵眼中慌乱一闪即逝。

谢夫人手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我真是看错了你,你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手,恶毒至此,你,你……”她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白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柳如涵怨恨地看了那丫鬟一眼,连滚带爬地冲上来哭哭啼啼道:“将军,她诬陷我,你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孩子,她一定是怕梦予微报复才推给我。”

谢遇安目光几欲噬人,森冷无比道:“你哪根手指碰到我,我就剁哪根,我嫌脏!”柳如涵手一缩。

谢遇安收回目光,吩咐下人:“将她绑起来,送入暗牢。”

柳如涵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想挣扎:“将军,妾毕竟为你生了一个孩子。”

“你还敢提?”谢遇安掀起冷冰冰的眸子,“想起那个孩子流着你肮脏的血,我就恨不能将他掐死。”

柳如涵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谢遇安眼眸带着满满的厌世和痛苦:“若非这孩子,予微又怎么会离开我。”

柳如涵蓦地敛了那副柔弱可怜的神色,歪头问:“可他不也流着你的血吗?”“谢遇安,她离开你不是因为那个孩子,而是因为你要她的命啊。”

许是觉得一切再无转圜余地,柳如涵转变了神色,嘲讽道:“你莫非忘了,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是你逼她亲手做的换命符。”

她捂嘴一笑:“对了,忘了告诉你,孩子出生那刻,那符咒竟化为灰烬了,当真是十分神奇。”

谢遇安再克制不住,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柳如涵。”

柳如涵脸色涨的通红,嘴上却依旧如淬了毒:“是你和我缠绵床榻,是你亲手掌箍她,是你将她送进家庙抬我做妻,也是你断了她所有求生的希望。”

她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你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好受一点,将这一切都怪罪在我身上,那你就动手吧。”

柳如涵脸上出现一抹扭曲的笑,“然后继续自欺欺人。”

谢遇安被人说破所有心事,手蓦地一松。

柳如涵剧烈咳嗽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将军,我知晓你对我无情,是我之前奢望太多,只要你许我能在府中,陪孩子一起长大,我一定……让梦予微重新回到你身边。”

谢遇安猛地看向她。

柳如涵轻声道:“忘了告诉将军,妾是苗疆万虫谷第三十八代弟子,掐诀算卦我虽不会,但蛊术一道却也有几分本事!”第16章谢遇安凑近她:“我凭什么信你?”柳如涵眼里涌起一丝希冀:“万虫谷虽比不上太清宫,在大陆上却也颇有名声,将军可去打听。”

谢遇安又问:“你怎么帮我?”柳如涵低声道:“将军可还记得,你与我初次交好时的情形。”

谢遇安蹙起眉,柳如涵道:“那是我对将军用了迷情蛊。”

话落,就见对面男人眼神变得幽深危险起来,她忙道:“我门中一长老最擅养蛊,她有一对情蛊,用之可令男女情根深种。”

“那你为何不对我用?”“那情蛊是禁物,不能轻易带出,我门中也只养出了一对,若将军需要,我愿回门中为将军取来。”

谢遇安听闻,眼眸一暗:“那你可知,断情蛊为何物?”柳如涵一怔:“那是蛊中圣物,传说有向死而生的功效,难道说,梦予微便是服用了此物?”怪不得用了换命符,她却还能活着。

“可有解药?”柳如涵沉默许久,讷讷道:“断情蛊已经百年未现世……”瞥见谢遇安神色难看,她又说:“这需得回去问过我门中长老。”

谢遇安沉吟片刻,眼神缓和下来:“你可还对我下了其他蛊?”柳如涵忙道:“不曾,京城之地不宜养蛊,再说我只想与将军在一起,并不想伤害将军。”

他抬手抚摸上她的脖颈:“痛不痛?”柳如涵心下一松,笑道:“将军,不……”话未说完,咔嚓一声,她的头偏过去。

嘴角大口大口的血冒出。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谢遇安。

“这是战场上杀人的手法,一击毙命,不会有太多痛苦。”

谢遇安松开她,拿过手帕擦了擦染血的手。

柳如涵喉咙如喘着气的破旧风箱,却说不出一句话。

谢遇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冷漠至极。

“我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柳如涵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走,瞳孔中的光一点一点散去,直至归于死寂。

谢遇安走出院子,看向太清宫的方向。

“予微,我不会让你再受什么蛊虫之苦,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国公府新抬进去的夫人因为生产时大出血,未几日便逝去的消息引起了一阵轻微波澜。

但众人的注意力却被梦予微成为大晁新任国师的消息吸引。

只有少数有心人猜测出了这两件事或许有关,但又不关切于自身利益,很快便抛之脑后。

太清宫。

“柳如涵死了?”梦予微听闻这消息时有一瞬诧异。

她观柳如涵并不是如此短寿之人。

不过只是一瞬,她又轻叹:“师父说得果然没错,人的命数复杂如苍穹星辰,每选错一步,都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世上之事,又哪有永恒不变的。”

就像她当初以为她会和谢遇安白头偕老一般。

想罢,她敛起思绪问身旁的小道童:“东西收拾好了吗?我该去向师父辞行了。”

北方出现天灾,她此行便是前去救灾祈福。

这也是她成为国师以后做的第一件事。

太清宫后山,梦予微进去便只看见两个正在打扫的弟子。

“观主。”

梦予微颔首后问道:“师父呢?”一个小弟子拿出一份信:“师祖昨夜便离去了,这是他留给观主的。”

清尘真人本就来无影去无踪,卸下国师之位后更是心无负担。

梦予微无奈一笑,打开信封,上面却只有短短几行字。

“予微吾徒,吾心有所悟,前去寻道,勿念。”

“吾归来后忘提及,吾于北境天山收一小弟子,你若遇到师弟,便替为师代行教养之责。”

第17章梦予微看到后面这一句,蓦然一愣,笑意僵住。

过了好半晌,她才磨牙道:“不靠谱的师父,您倒是将师弟名字留下来啊,这让我如何找?”除了咬牙切齿外,她还有几许吃醋。

师父这么多年都只有她一个弟子,到底是怎样的天才,让他破例起了收徒之心。

想罢,梦予微又笑起来,对这个所谓的师弟升起了隐隐的好奇。

将一切收拾好,刚下到千秋山,看见随行军队的领头之人,梦予微笑意淡去。

“怎么是你?”谢遇安敛下眼眸,温声道:“陛下指派的。”

他浑然不提自己刚知晓梦予微要离京救灾时,便去紫宸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

一开始陛下并不同意,只告诉他。

“你与梦予微之间已再无可能。”

谢遇安抬眸看向威严帝王,眸中隐有泪光。

“臣知晓,臣不敢逾矩,只愿护……国师,平安无事。”

光是说出那两个字,便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皇帝并不认为谢遇安想要个孩子是错,但梦予微也没错。

只能说一切都是宿命。

就在谢遇安几乎跪得废掉时,他终于道:“滚吧,朕以前还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现在看来,满心情情爱爱,不堪大用。”

这边,梦予微蹙了蹙眉,又问:“你孩子刚出生,又妻子新丧,还是留在家中为好。”

她这样言辞恳切,没有半分怨忿,却令得谢遇安心脏抽疼起来。

她当真断情绝爱,对他再无半分留恋?他想说我的妻子从始至终只有你,我与柳如涵并未拜堂,更没有喝合卺酒。

话到嘴边却都咽了下去。

谢遇安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的情绪露出半分:“母亲会处理。”

“哦。”

梦予微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言,“随你。”

死过一遭,灵台清明。

现在的谢遇安,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自此,军队护送国师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向北行去。

夜里,谢遇安来到马车前,轻声道:“累了吧?我们在此扎营。”

梦予微清浅声音传出:“我不累,灾情紧急,早一天到便能早一天救济百姓,连夜赶路吧。”

那声音里还隐约带着一丝不悦。

谢遇安自以为是的体贴碰了一鼻子灰。

他许诺过要带她去北境,却未曾想,两人一路同行,竟是这样的场景。

队伍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但因为担心梦予微不适,谢遇安让休息的时间还是长了些。

梦予微许是不愿看他,也在马车里从未下来,吃的东西也是让人送上去。

这一日又停下来稍作休息。

想了又想,谢遇安还是鼓足勇气走近那马车:“你若不想看见我,我可以离远一些,你还是下来透透气吧。”

为了赶路,除了救灾物资,所有的一切都轻装简行,马车终究憋闷。

可里面许久没有回应。

谢遇安忍不住又唤了一句:“予微。”

还是无人应声。

谢遇安心脏一紧,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把掀开马车车帘,里面却只有随行照顾梦予微的小丫鬟瑟瑟发抖:“将,将军。”

梦予微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第18章谢遇安深吸一口气,压下想要杀人的冲动,沉声问:“国师呢?”小丫头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国师,国师嫌将军速度太慢,前天夜里,已经独自离开,说是……”谢遇安冷声道:“说什么?”小丫头吓得瞬间带上哭腔:“说是她先走一步,北境汇合。”

谢遇安只感觉脑瓜嗡鸣一声,几乎被气笑了。

“这人怎么还是如此任性,嫌慢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小丫头愣头愣脑:“国师不是第一天就说过了吗?”谢遇安一噎,却又不好跟个孩子计较。

闭了闭眼,压下火转身对副将道:“传我指令,日夜不停,即刻赶往北境。”

此刻的梦予微一身利落劲装,正策马狂奔于山道上。

在她身旁,还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护着。

两个时辰后,几人来到一处驿站稍作休息,一名身着紫衣的女子轻声道:“国师,让属下为您上个药吧!”许久没这样骑马,梦予微的大腿都几乎磨破。

但她仍是咬着牙一刻不停地赶路。

她犹豫一瞬,还是道:“不用麻烦你了,紫影,我自己来就好。”

谢遇安是明面上的护卫,这几个则是陛下送出的暗影。

梦予微离开军队后,他们不得不现身。

梦予微掀起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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