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久病不散的衰弱气息,像一层粘腻的膜,裹住了周默的口鼻。
他推开302病房虚掩的门,那股味道更重了。林薇蜷在病床上,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下,
瘦得只剩一把嶙峋的骨头,突出的腕骨像枯枝,从袖口支棱出来。输液管里的液体无声滴落,
每一滴都像在倒数着什么。“林薇?市局刑警周默。”他出示证件,声音压得很低。
女孩费力地抬起苍白的脸,眼睑红肿,眼神涣散,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勉强聚焦在周默脸上。
“陈宇……他……”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若游丝,
“五天前……下午……来了……话很少……一直发呆……”她猛地攥紧了身下雪白的床单,
指节绷得死白,
的时候……只说……‘等我回来’……电话……就再也……”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她,
瘦弱的身体痛苦地弓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护士快步上前安抚。周默沉默地等待着,
直到那剧烈的喘息稍稍平复,才轻声问:“他最近有什么不对劲吗?或者,和谁有过冲突?
”林薇大口喘着气,涣散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只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性子闷……没什么仇人……除了……”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紧张,“我哥……林哲……”这个名字仿佛带着刺,让她浑身一颤,
的病……还有公司……审计的事……他们说……要抢走爸爸的权杖……”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被咳嗽打断前,
:“……**陈宇……常去……‘蓝调’……查账……**” 随即又被更剧烈的咳嗽淹没,
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护士对周默轻轻摇头,眼神示意他必须离开了。
“林哲”、“公司审计”、“权杖”——周默默念着这几个关键词,
林薇提到它们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紧张,绝不仅仅是兄妹不和那么简单。他记下疑点,
转身走出病房,浓重的药味被走廊稍显清新的空气取代,但他心头那团疑云却越积越厚。
坐进警车,城市华灯初上。
车载电台聒噪地播报着本地新闻:“……振邦集团董事长林振邦先生晚期胃癌病情持续恶化,
已转入深度监护。据知情人士透露,其独子林哲先生已全面接手集团核心业务及决策流程,
或将继承这个估值逾百亿的商业帝国……”“林哲!”这个名字像一道惨白的闪电,
瞬间劈开了周默脑海中的迷雾。一年前那场不了了之、最终由某个替罪羊顶包的豪车肇事案!
林哲作为真正驾驶者,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如今父亲病危,他即将登顶权力之巅。
陈宇在这个敏感时刻失踪,
提到因“公司审计”和“爸爸的病”与林哲激烈争吵……一股寒意顺着周默的脊椎急速窜升。
“改道!去东湖疗养院!快!”他猛地拍了下驾驶座靠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那是林振邦养病的私人别墅区。东湖疗养院深处,
林家的独栋别墅静默地矗立在精心打理的花园中,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冷清。周默亮明证件,
管家老陈面色凝重地将他引向二楼书房。厚重的橡木门虚掩着,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旧书和皮革的气息从门缝里飘散出来。推开门,
周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书房一片狼藉。昂贵的红木书桌被掀翻在地,
文件、书籍、碎裂的瓷器铺满了名贵的波斯地毯。房间中央,
林哲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俯卧着,昂贵的丝绒睡袍浸透了暗红粘稠的血液。
他的头部下方,一个沉重的水晶地球仪底座沾满了红白相间的糊状物,
巨大的球体滚落在一旁,象征亚洲大陆的位置上,溅射着刺目的血点。初步判断,
致命伤是后脑遭受地球仪底座的猛烈重击。周默蹲下身,锐利的目光扫过现场。
明显的强行闯入痕迹——门锁有新鲜撬压的凹痕。书架被暴力翻动过,
几本关于离岸金融和信托的精装书被粗暴地扯下,散落在地。靠近敞开的法式落地窗边,
光洁的柚木窗台上似乎并无异样。然而,
当强光手电以特定角度照射书桌翻倒后露出的锋利桌脚边缘时,
周默敏锐地发现了几缕极其细微、深蓝色的特种纤维,被钩挂在那里。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下,装入证物袋。窗外的露台湿漉漉的,昨夜下过雨,
但通往花园的石径被打扫得异常干净,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脚印。“周队,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凶器就是这个地球仪底座。
死者后脑遭受至少两次猛烈击打。”法医低声汇报,“现场有打斗痕迹,但不算特别激烈。
死者指甲缝里有少量不属于他自己的皮肤组织和织物纤维。”“昨晚谁最后见过林哲?
有访客吗?”周默问管家老陈。老陈惊魂未定:“少爷……林哲少爷昨晚八点多从公司回来,
心情很差,吩咐任何人不要打扰。十点左右,我好像……好像听到书房有争执的声音,
声音不高,听不清内容……等我犹豫着上来查看时,大概十点半,书房门锁着,里面很安静,
我以为没事了……”他懊悔地捶了下头。“监控呢?”“别墅外围有,
但书房这一层……老爷病后,少爷说怕打扰休息,大部分内部监控都关了,
只剩下走廊入口一个,昨晚……还莫名其妙坏了。”老陈的声音越来越低。
周默的心沉了下去。精心挑选的时间深夜,刻意制造的监控盲区,
闯入、翻找、灭口……这不是***犯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凶手在找什么?
林薇提到的“文件”?还是林哲转移资产的证据?调查陷入僵局。林哲的社会关系盘根错节,
商业对手、家族旁支、集团内部利益方,嫌疑人名单长得令人头疼。一筹莫展之际,
周默想起了林薇提到的“蓝调”酒吧——林哲常去的地方。“蓝调”酒吧灯光迷离,
烟雾缭绕。周默在吧台刚坐下,
一个穿着合身马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酒保就凑了过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
眼神却像收拢翅膀的秃鹫,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警官?喝点什么?还是……打听点事?
”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市侩。“高阳?”周默直接点破他的名字。
高阳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为了林大少的事?啧,
那可是个大新闻。”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林哲最近烦着呢,常来这儿喝闷酒。
有两次,我送酒进去,听见他跟人打电话,火气很大,说什么‘老头子不死,
那该死的授权文件就拿不到手,钱卡着转不走’,
‘王院长那边必须搞定’之类的……”“王院长?”周默眼神一凛,“市二院的王院长?
”“对,就是他!”高阳肯定地点点头,“林哲跟他密会过好几次,
就在我们这儿最里面的‘雪茄房’,神神秘秘的,每次都清场。哦,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大概两周前吧,林哲还在这儿见了个男的,生面孔,油头粉面,
一身名牌,像个搞金融的掮客。两人在洗手间待了得有二十多分钟,出来时,
林哲手里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没了,那男的西装内袋倒是鼓囊囊的,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那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周默追问。“中等个,方脸,戴一副特厚的黑框眼镜,
眼珠子有点往外凸。鼻梁上有俩挺深的浅白印子,一看就是眼镜戴久了压的。
低头点烟的时候,脖子后面,喏,就这儿,”高阳在自己后颈比划了一下,
“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特显眼。”周默快速记下。几张百元钞票推过去,高阳笑容更盛,
手法娴熟地将钱收进马甲内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谢了周警官,有消息,
随时找我。”高阳提供的线索价值巨大。
王院长和神秘的“方脸眼镜男”立刻成为重点排查对象。然而,
周默还没来得及部署下一步行动,一个更坏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周队!
市二院的王院长……在家中被杀了!”电话那头,同事的声音急促而沉重。
王院长的公寓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主卧的墙壁成了行刑场。
王院长穿着睡衣,被一柄乌黑的战术匕首贯穿胸口,死死钉在贴着米色壁纸的墙上。
鲜血浸透了睡衣前襟,在壁纸上晕开一大片暗红近黑的污渍,蜿蜒流下,
在地板上积成一滩粘稠的血泊。他的眼镜摔碎在不远处,镜片碎裂,镜腿扭曲。
卧室里一片狼藉,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搏斗——床头柜翻倒,台灯碎裂,床单被扯破,
枕头里的羽绒飞得到处都是。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夜凌晨一点左右,
比林哲遇害晚几个小时。死因是心脏贯穿伤,但身上还有多处防御性伤口和淤青,
指甲缝里同样有皮屑和织物纤维。周默强忍着胃部的翻腾,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现场。
当他蹲下查看尸体时,瞳孔猛地一缩——方脸!鼻梁上那两道清晰的眼镜压痕!
他小心地拨开死者后颈散乱的头发,一颗黄豆大小、边缘清晰的黑痣赫然在目!
与高阳的描述严丝合缝!“找!给我仔细找!任何可疑的文件、电子设备、暗格!
”周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技术队员立刻行动起来。很快,线索浮现。
书房的实木书架上,几本厚重的医学典籍摆放的角度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
技术员小心地将它们移开,后面光滑的樱桃木墙面上,
赫然露出一个伪装成电源插座的方形暗格,中央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锁孔。“周队!
书桌抽屉最底层有个隐藏的夹层!”另一名技术员喊道。夹层里,
静静地躺着一把黄铜质地的古老钥匙,样式与暗格锁孔完全匹配。钥匙插入,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弹开。里面没有现金珠宝,只有两样东西:一个硬壳的黑色文件夹,
和一部老式的、不带通讯功能的加密电子记事本。文件夹里,
是林振邦在市二院全套病历的复印件。
周默快速翻到关键的“精神科联合会诊评估报告”部分。报告结论栏里,
赫然打印着触目惊心的黑体字:“患者林振邦,经全面评估,
确诊为重度阿尔兹海默症伴器质性精神障碍,已完全丧失民事行为能力及商业决策能力。
”落款处,有王院长和另外两名精神科专家的签名和印章。签名日期,就在一周前!
周默立刻打开那部电子记事本。屏幕亮起,需要密码。技术员接手尝试破解。
等待的时间异常煎熬。终于,屏幕解锁,里面只存着几段录音文件。周默点开最近的一段。
王院长颤抖、充满恐惧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林少,
这……这评估报告风险太大了!
林董的情况……还远没到……”林哲冰冷、不耐烦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他:“闭嘴!
我说他‘完全丧失’就是‘完全丧失’!签了字,你儿子在澳洲欠**的那两百万澳元,
我帮你平了。不签……”录音里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你知道后果。想想你老婆,
还有你刚上小学的孙子。”一阵漫长的、只有沉重呼吸声的沉默。最终,
是王院长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然后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其他录音片段大同小异,
是林哲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胁迫、利诱王院长参与伪造林振邦精神状况的证据。
周默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林哲!为了提前合法地攫取父亲百亿帝国的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