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炸响的刹那,乾隆指间的桂花糕碎屑簌簌落在明黄龙袍上。
他盯着掌心糖霜晕开的白痕,忽然想起幼年时,皇阿玛赏的那块桂花糖也是这般甜腻。
记忆与现实在雨幕中重叠,面前小燕子澄澈的眼睛,竟让这位帝王的喉间泛起酸涩。
“皇上?”
陈家洛刻意加重的嗓音将乾隆拽回现实。
他不动声色地将糕点收入袖中,目光扫过陈世倌案头泛黄的《江湖百艺谱》,突然轻笑出声:“陈家洛,你当真以为藏起方家遗孤,就能与朝廷抗衡?”
话音未落,小燕子突然从陈家洛膝上蹦下,踩着满地积水跑到乾隆面前。
她踮起脚尖,湿漉漉的发梢扫过龙袍下摆:“你说话好奇怪!
陈爷爷和家洛叔叔说,坏人都怕大侠,等我练成燕翎刀法,第一个就把欺负人的坏蛋赶跑!”
说着,她攥紧小拳头在空中挥舞,腕间银铃震落发梢的雨珠。
乾隆看着那抹倔强的小小身影,脑海中却闪过杜雪吟在刑场上高呼“天道昭昭”的画面。
他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指甲掐进掌心:“燕翎刀法......倒与当年方之航的绝学有些渊源。”
陈世倌闻言上前半步,浑浊的老眼泛起血丝:“皇上岂会忘记?
方大人的燕翎三十六式,正是在您的‘圣裁’下,成了株连九族的‘反书’!”
老人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老臣至今记得,雪吟临终前攥着这孩子的手,说要她......够了!”
乾隆突然厉声打断,袍袖扫过案几,修补的武功秘籍哗啦散落。
小燕子吓得后退两步,撞进陈家洛张开的怀抱。
帝王盯着满地狼藉,呼吸逐渐粗重——他何尝不知方之航乃治世能臣?
当年不过是忌惮其与红花会往来,才借文字狱斩草除根。
陈家洛将颤抖的小燕子护在身后,腰间软剑己出鞘三寸:“皇上若想赶尽杀绝,便先踏过我父子的尸体!”
寒光映着他决绝的脸,恍惚间竟与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劫狱的少年侠客重叠。
死寂中,小燕子突然挣开陈家洛的手臂。
她捡起地上沾湿的秘籍,像护着宝贝似的抱在胸前:“你们不要吵架!
陈爷爷说过,打架是坏人才做的事!”
小姑娘仰起脸,雨水混着泪珠滑过脸颊,“你是大官对不对?
那你应该让大家都有饭吃、有地方住,而不是......住口!”
乾隆踉跄后退半步,扶住雕花屏风才稳住身形。
小燕子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他精心维护的明君假面。
他忽然想起早朝时大臣呈报的灾民暴动,想起御书房堆积的地方灾情奏折,更想起杜雪吟临终前那句“你不配为君”。
雨不知何时小了,月光穿透云层洒在小燕子单薄的肩头。
她吸着鼻子,从怀里掏出半块油纸包的桂花糕:“给你。”
见乾隆怔在原地,她干脆塞进他掌心,“吃了就不许生气啦!
陈爷爷说,吃饱肚子就会想做好事。”
乾隆捏着那半块糕点,感受到孩子掌心的温度透过油纸传来。
陈家洛警惕的目光、陈世倌的冷笑、小燕子倔强的眼神,在这一刻都化作江南朦胧的雨雾。
他突然转身,龙靴踏碎水洼:“回宫。”
“皇上!”
随侍太监惊愕上前。
乾隆却头也不回,任由雨水打湿绣龙的衣摆。
首到走出陈家别院,他才发现自己仍死死攥着那半块桂花糕,糖霜早己融进掌心的血痕里。
而书房内,小燕子望着远去的龙袍背影,突然拽住陈家洛的衣袖:“家洛叔叔,那个穿黄衣服的人为什么哭呀?
他是不是也想娘亲了?”
陈家洛与父亲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与疑惑。
窗外,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斜跨天际,映得小燕子的眼睛比往日更加明亮。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恰似暴雨冲刷过的大地,看似平静,却早己在暗处埋下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