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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7-02

1 蜈蚣索命湖广巡抚周大人横死官衙,脖颈竟爬满蜈蚣状血痕。深山守尸人王老蔫缝尸时,

亡魂借他喉咙嘶鸣:“害我者,亲信陈师爷!”县衙公堂对质,陈师爷正要剖心自证清白,

忽被衙役佩刀刺个透心凉。三日后,七名乡绅竟将王老蔫丢入闹鬼乱葬岗。当夜,

枯槐上浮现七张人脸,地下钻出无数血红丝线织成尸茧。

2 缝尸惊魂老镇长嘶吼:“那血线是缝尸匠王老蔫的头发…”雷声沉闷地在苍龙山后翻滚,

像头负伤的野兽低低咆哮。墨黑的云团沉甸甸地压向青螺镇,天色已比往时更早地暗了下来。

雨点子粗重,劈头盖脸砸下来,檐溜很快由珠串凝成了急促的水柱,

冲激着青石街面凹处的浑浊水流,也敲击在人心上,一声声钝得发痛。

衙门里透出来的几盏昏黄气死风灯,在风雨飘摇里成了几团湿漉漉的光晕,昏昏不明。

空气浓稠得很,憋闷、潮湿,搅和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细闻之下,

竟还掺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足以令人心尖发颤的怪味——腐朽的泥腥气里,

顽固地纠缠着一缕缕淡得快要消散的血锈味。一辆套着老驴的平板青骡车碾过泥泞,

车轮深深地陷进去,发出绝望的“咯吱”***,又极其艰难地***,溅起大片浑浊泥水。

车板上,一口乌沉沉的棺材被厚实的油布密密实实地盖着,任凭雨水在上面疯狂泼打。

两个年轻精干的衙役穿着蓑衣,一前一后死死扶着棺木,蓑衣缝隙里露出的脸绷得铁青。

赶车的汉子是衙门的二癞头,佝偻着腰背,鞭子有气无力地挥着,压低的蓑帽檐下,

一双眼睛死气沉沉地盯着前方泥泞里延伸的道路。车子吱呀作响,

终于在镇子外缘一座孤零零的老宅前停住。这宅子孤悬在小镇最僻静的角落,

背后便是漆黑如墨、望不见底的苍龙山余脉,门前长着几棵歪脖子老槐,虬枝狰狞,

在狂风暴雨中扭曲摆动,影子投在斑驳湿漉的墙壁上,如鬼影幢幢。院墙半塌,

大门也豁着一条缝隙。二癩头跳下车辕,雨水顺着蓑衣的草缝滑落,他抹了把脸上的水,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粗着嗓子朝院里喊道:“王头!人……请来了!”大门“吱呀”一声,

被一只手从里面缓缓拉开一道更大的缝隙。光线微弱,

但足够看清那开门人——身形干枯得像一段老硬的树根,背佝偻着,

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褂裤紧贴身上,愈发显得形销骨立。

花白稀疏的头发湿漉漉贴在头皮上,露出的脸颊深深凹陷,皱纹如刀刻斧凿。

他眼皮松弛耷拉着,只留下一线幽暗的缝隙,几乎看不出眼里的光。这就是王老蔫。

他扶着门框,动作慢得有些粘滞,微微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枯瘦的脸颊纹路蜿蜒而下,

渗进衣领。他眼皮撩了一下,目光掠过二癩头惨白的脸,

又落在那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棺椁上,视线沉滞得没有一丝波澜。“抬…进来吧。

”声音嘶哑枯涩,像是生锈的门轴转动,轻飘飘地被风雨声轻易吞没。

两个衙役像得了大赦令,牙关紧咬,全身绷得像弓弦,

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那沉重的棺木弄进了院子,放在唯一能勉强避雨的东厢廊檐下。

二癩头一步抢上前,凑到王老蔫耳边,压着极低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牙缝里挤出来的:“巡抚…周大人…三更天在值房里…没了!仵作都没敢细验,

只说…脖子那里…不成样子了,大人您千万……”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颤抖着,

后面的话像是被掐死在喉咙里,

只余一双被雨水模糊、瞳孔放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王老蔫那沟壑纵横的脸。王老蔫听着,

嘴角那些纵横的纹路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牵扯出一个极难辨别的、近乎没有的弧度,

仿佛是苦笑,又仿佛是早已料到的麻木。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树枝摇曳了一下。“规矩,

死人口里要含住一枚铜钱…”二癩头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纸包,

飞快地塞进王老蔫枯瘦如柴的手中,“大人吩咐了,一切按您的规矩办!

我……我们就在门外守着,您……您尽好职责!”语速又快又急,话没说完,

两个衙役也如避蛇蝎般退开几步,几乎把自己挤进角落的黑暗中。二癩头说完最后一个字,

也忙不迭地退回到雨幕里,仿佛廊下那口棺材是活着的、会择人而噬的怪物。

厚重的木板大门“咣当”一声在他们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无休无止的风雨声浪。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沉入了另一重死寂阴冷的水底。

只余下屋檐水如串珠砸在青石上的“噼啪”声,单调空洞地回响着。王老蔫背对着门,

站了约莫半炷香的工夫,整个人如同和这宅子的阴影融为一体。屋里点着一盏豆大的小油灯,

灯焰在穿堂风里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扭曲晃动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墙壁上。他慢慢地转过身,脚步几乎不发出声响,

走近廊下那口棺材。雨水浸泡过的木质散发出一种冷硬的湿气。他伸出枯瘦的手,

指甲缝里积着长年洗不净的污垢,稳稳地搭在冰冷的棺盖上。指节突兀,布满老年斑。

深吸一口气,他双臂骤然发力。“嘎吱——嘣!”沉重的棺盖被一寸寸推开,

腐朽木头摩擦发出刺耳的***,

脏腐烂的沤馊味、血水的腥膻气混合着泥土深处阴冷的土腥和某种奇异的、若有若无的药味,

带着森然的寒意直冲口鼻。这气息比屋外的风雨更凶猛地灌入肺腑,粘稠沉重,令人作呕。

王老蔫的眉头本能地聚拢了一下,但旋即又归于那种漠然的死寂。

借着廊檐漏下的惨淡天光和手中微弱的油灯,终于看清了棺内。

一具身着皱巴巴、已辨不清原本颜色的官袍的尸体仰躺着。颈部,官袍的领口被扯开少许,

露出了皮肤。那脖颈的皮肤蜡黄惨白,本该是喉头的位置,

却盘踞着无数道虬结凸起、呈深紫乌黑状的瘢痕!这些瘢痕并非刀伤划伤,

倒像是无数条被油炸过的剧毒蜈蚣,一条挤着一条,死死缠勒住整个颈项,

凸起的纹理狰狞扭曲,深入肌理。它们相互交织,形成一个极其可怖的束缚印痕,

那痕迹的颜色呈现出一种近乎***的、带着铁锈光泽的酱紫色。最深处,

甚至能看到隐约的皮肉细微的绽裂。尸首面部青紫肿胀,眼球向外突兀鼓起,

几乎要挣脱眼眶,嘴唇咧开一道缝隙,露出咬紧的牙齿。这不是安详,也不是痛苦,

而是凝固在死亡降临那一刻极致的惊怒与窒息!

王老蔫的目光在那些乌黑如活物般的勒痕上停顿良久,灰暗的眼底深处,

似乎划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他挪动手中的油灯,

昏黄的光在尸首脸上摇晃。那双死鱼般突出的眼球茫然地盯着昏暗的房梁。“湖广巡抚?

”王老蔫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粗砂纸摩擦。

他枯瘦的手指试探性地碰触了一下那肿胀冰凉的脸颊,又极快地缩回。

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光滑油腻、巴掌大的小布包,在膝盖上小心地摊开。

一排细长的针插在泛黄的油布上,针尖在微光下泛着一点阴森的冷芒,

细韧的深褐色丝线整齐地卷着,如同某种昆虫的硬壳,

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硝石味——那是处理过的人发或某种特殊的兽筋。

他拿起一根约摸三寸长的银针,手指稳定得吓人,丝毫没有颤抖。灯光下,

他仔细审视着那张骇人的脸,目光落在乌紫色微张的嘴角。捻好的丝线已经穿上针尾,

王老蔫俯下身,动作精确得如同绣花匠人,银针轻巧地穿过肿胀的唇皮,

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嘴唇被谨慎地缝合在一起,

那痛苦挣扎的姿态终于被掩盖下去,留下一种诡异的平静。

尸身的肿胀似乎也因此褪去了几分狰狞。这只是第一步。王老蔫的目光没有松懈,

他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灯盏的位置,

让光线尽可能均匀地笼罩住尸首的颈部——那片布满了乌黑凸起蜈蚣状勒痕的区域。

那痕迹深入肌理,形状狰狞无比,如同活物在皮下剧烈挣扎后遗留的烙印。王老蔫伸出左手,

没有一丝迟疑,用冰凉粗糙的指腹沿着那几道最深最扭曲的印痕边缘,

极其缓慢、清晰地划过,似乎要通过这冰冷的触感,将印痕的形状死死烙进意识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了一口屋内浑浊的尸臭与药味混杂的空气。这并非无意义的动作。

他需要这强烈的外界气息沉入肺腑,如同清空浊水,才能让心神彻底沉寂下来,

达到那种古井无波的境地。然后,才是真正属于缝尸人的密印沟通之道——引血聚魂,

观煞问冤!王老蔫枯瘦的身影微微一僵,仿佛周遭的阴冷空气都沉重了几分。他慢慢转过身,

目光如同缓慢流淌的冰河,扫过院中角落里的二癩头和另外两个衙役身上。

他们缩在廊柱的阴影里,竭力避开那灯光照射下的棺材,身体筛糠似的抖着。“守住门口,

”王老蔫的声音响起,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死寂,“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都不可踏入屋内一步。”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年纪最轻的那个衙役腰间的佩刀上,

刀鞘是寻常的皮革旧鞘。“刀,留下。”那年轻衙役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捂住腰刀,

惊恐地看向领头的二癩头。二癩头脸上血色褪尽,牙关咯咯作响,眼神里透着濒死的恐惧。

他盯着王老蔫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片刻,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一咬牙,

回手“呛啷”一声抽出年轻衙役腰间的佩刀。那刀身浸在昏暗天光下,泛起冷硬的铁色,

刃口不算锋利,带着使用的磨损。二癩头几步上前,不敢看王老蔫的脸,

低着头双手将刀平举,递了过去。刀柄上还带着年轻衙役的温度和黏腻的手汗。

王老蔫没有多看一眼,更没有丝毫迟疑,伸出同样皱巴巴、如同树皮般的手,

稳稳地握住了刀柄。入手冰凉沉重。旋即,他不再理会门外那三个被恐惧攫住的人影,

转身踏入屋内,“哐当”一声,将两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牢牢合拢。门闩落下,

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彻底隔绝了内外。屋里只剩下灵床、尸首、摇曳油灯和王老蔫自己。

棺木散发出的腐烂恶臭更浓了,混合着油灯的油烟味,令人窒息。

他将衙役的佩刀放在油灯旁一张落满灰尘、摇摇欲坠的小木几上,刀身碰到桌面,

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动作没有丝毫慌乱。他搬开屋角那口早已掉漆褪色的破旧木头箱子。

箱盖掀开,扬起一片微尘。

里面整齐叠放的东西露了出来:一个巴掌大、磨得温润光滑的古老龟甲,

其上的纹路早已模糊不清,

然经年累月使用、早已失去原本形状的朱砂砖;半截燃剩的劣质线香;一支秃头的细毫毛笔,

笔杆被长年累月的手指摩擦得光滑润亮。王老蔫伸出枯瘦的手指,

异常平稳地从箱子深处捻出一个小小的粗陶碟,接着拿起那块暗红的朱砂砖,

用秃笔毫蘸了碟底残存的少许雨水,开始在那砖上细细研磨。

那暗红的朱砂粉末在浅盘中缓慢堆积。随后,他拈起那半截短短的线香,引燃于油灯焰火上。

一缕纤细扭曲的烟柱在昏黄的光晕中缓缓腾起,

一种劣质香料与木屑混合的、却又掺杂着一丝丝奇异药草的气息开始在屋中弥漫。

他将点燃的线香插入龟甲边缘一个天然的细小孔洞里。细烟缭绕,

贴着龟甲上那些古老玄奥的纹路盘桓不定。王老蔫的动作并未停止。他放下手中的朱砂碟,

转身从那细长的布包里再次取出一根更长的、透着骨白质地的针。这不是寻常缝衣的钢针。

接着,他捻出一段颜色奇特的丝线——那是比之前的深褐色更深、几乎接近凝固血浆的暗红!

细看之下,线体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光泽感。他动作极稳,没有丝毫犹豫,

左手食指放入口中猛地咬破,一滴粘稠的、颜色比常人更显暗沉的血液立刻在指尖凝结。

他将这滴鲜血抹在那段暗红的丝线上,血液仿佛被线体瞬间吞噬,

只留下一道微微湿润的痕迹。随即,他将暗红血线熟练地穿在骨针上。做完这一切,

王老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端起了那个盛着新磨朱砂粉末的粗陶碟,右手稳稳托着,

左手捏着那根穿了血线的骨针,缓步挪回棺椁边。

油灯的火苗将他佝偻的侧影在墙壁上晃动成一个巨大怪诞的阴影。

棺中那具狰狞的尸首无声地躺在那里。“天无路,

地无门……” 王老蔫喉咙间发出极其低沉模糊的吟诵,像砂纸磨过朽木,

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耗尽了气力,“人死灯灭,

黄泉道深……”他枯瘦如竹节的手指拈起一点鲜红的朱砂粉,动作轻得像触碰露珠,

均匀地点在尸首额心、双眉、鼻尖、嘴唇和下巴位置。

鲜红的粉末在肿胀灰败的皮肤上留下几点醒目的痕迹,如同几颗垂死的火星。

吟诵声并没有停止,变得愈发含糊不清,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回响:“……枉死横死,阳世难伸。魂若有怨,

暂借吾身……” 同时,他那捏着骨针的手腕开始极其轻微地抖动,

那根穿了暗红血线的骨针,随着手腕的抖动,

在尸体颈部那片狰狞可怖的乌紫蜈蚣状勒痕上空,开始绕着一道道极其诡异的轨迹虚划。

针尖并未接触皮肤。它在微弱的灯火中划动出黯淡微亮的细线轨迹,

勾勒出一个个极小极繁复、毫无规律可言的图案。那些图案时而扭缠如蛇,时而聚合如眼。

每当骨针在勒痕的正上方区域往复穿梭几次,王老蔫左手便再次伸向粗陶碟,捻起一点朱砂,

精准地弹落在尸体颈部几处特定的位置——那些地方乌黑的勒痕凸起最甚,颜色最深。

朱砂点在冰冷惨白的皮肤上,更显妖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冻。油灯的火苗骤然向内坍缩,

光亮微弱暗淡,灯芯发出“滋滋”的细微爆响,

光线陡然间蒙上了一层淡薄却挥之不去的青幽幽色泽,

把王老蔫佝偻的身影和棺中狰狞的尸身都映得如同古墓壁画般诡异。

那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中,开始混杂进一缕新的、极端***鼻粘膜的辛辣气息,

浓得让人睁不开眼。王老蔫那始终闭得紧紧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许,

一线幽光从松弛的眼睑缝里透出来。他那只在尸体颈部上方虚画骨针的右手,

似乎被某种无形的重物死死拖住,每一寸移动都无比艰难迟滞,

手背上松弛的皮肉因为极度的用力而绷紧、颤抖,枯瘦的手指关节凸出,几近透明。

但他手下的动作却毫不停顿,针尖所划的线条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复杂,

暗红的线迹仿佛要凭空渗透出来。

“……口……不……能……言……” 嘶哑的吟诵声忽然被扭曲拉长,断断续续,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强行挤过一道极窄的石缝,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艰难地撞击着屋内粘稠的空气。汗水,冰冷粘稠的汗珠,开始从王老蔫花白的鬓角渗出,

蜿蜒着淌过他深如沟壑的皱纹,滚落颈窝。他佝偻的身体颤抖加剧,如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魂……” 这个字刚一出口,王老蔫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声音突兀中断,

那双一直死寂如同古井的眼睛骤然睁大了!松弛的眼皮因撑开而露出了整个浑浊的瞳孔,

瞳孔深处映出棺中尸首肿胀发青的脸,却僵滞不动。

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铁钳狠狠扼住,猛地向外凸起!下颌骨僵硬地张开,

嘴巴咧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一个属于濒死前窒息者的角度!

他喉咙深处爆发出一串短促、破碎、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却又极端清晰尖厉的咯咯声!

“……嗬……呃……”这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是某种野兽临死前喉咙被掐断的嘶鸣!

一股巨大的、冰寒彻骨的无形气流猛地涌入王老蔫的口腔,挤进他的喉管,直冲肺腑!

他凸出的眼球里瞬间布满了血丝,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紧接着,

一个陌生的、带着无尽惊怒怨毒、仿佛撕裂了胸腔才发出的嘶吼,猛地炸响在死寂的屋内,

声源赫然正是王老蔫大张着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嘴巴!“呃——陈…师…爷!

”“陈…师…爷…害…我!”这声音凄厉、高亢、扭曲到变调,

绝非王老蔫平日那种枯涩死寂的腔调,

而是充满了一个骤然毙命者临死前凝结的、足以烧穿地狱的恐怖怨念!最后一个“我”字,

带着血沫破裂的模糊颤音,撕裂屋内的死寂,狠狠撞在墙壁上,激起嗡嗡回响!

就在“我”字炸响的同时,王老蔫那只始终悬在尸首颈部上方、如被万钧之力束缚住的右手,

猛地如同失控的弓弦般绷紧、弹起!五指根根箕张!一直捏在指尖的骨针“嗒”一声轻响,

脱手飞出,刺破凝滞的空气,划过一道极黯淡的微光轨迹,不偏不倚,

竟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棺内尸身左耳后一寸处那片完好、但蜡黄松弛的皮肤!

只有极小的一簇暗红色线头留在外面,微微颤动。时间似乎静止了一息。下一瞬,

王老蔫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一个踉跄,

干枯的身体重重向后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他大张的嘴巴猛地合拢,

喉管里还残留着那种非人嘶吼后的震颤余声,变成一阵剧烈到要将肺咳出来的呛咳和倒气。

油灯的火苗“呼”地向上窜起一尺来高,又迅速落回原状,青光褪去,恢复微黄。

室内浓烈到辣眼的辛辣气息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尸臭、油烟和潮湿的霉味。

王老蔫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砂石摩擦着喉咙。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过了不知多久,那阵仿佛来自骨髓深处的颤抖才慢慢止息。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枯槁的手撑着地砖,试图坐起。

目光掠过自己微微扭曲、残留着巨大痛苦的脸映在灰暗地砖上,

最终落在角落处那个小木几上——那个二癩头留下的腰刀静静躺在布满灰尘的桌面。

他伸出手,动作迟缓却异常沉稳地握住了那把刀冰冷光滑的刀柄。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一种力量,从掌心肌肤一路渗透进来。他攥得很紧。

“陈师爷……” 喉管里残留的痛楚让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锯,“嗬……嗬……”他撑起身体,

目光重新投向棺材。尸首颈项上那些瘢痕仿佛比他缝尸前更显深重。

他视线停留在这巡抚扭曲发青的脸上,那脸上凝固的痛苦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清晰的指向。

王老蔫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他挣扎着站起,脚步虚浮地挪到棺边,俯下身,

枯瘦的手指捏住那枚刺入死者耳后的骨针尾部那截小小的暗红线头,轻轻一拔。

针无声地离开了皮肤,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血点。他将针和线收回布包。

门外的风雨如同绝望的悲号,猛烈地撞击着门窗。二癩头一张粗糙的脸紧贴着冰冷的门缝,

耳朵用力挤压着那狭小的空间,眼珠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眼白上血丝密布,

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溺水般的粗重喘息。

身边两个衙役牙关咯咯作响,浑身筛糠似的抖着,脸色惨白如纸。

方才屋门内那一声嘶哑尖锐、明显不属于王老蔫的“陈师爷害我”爆响的瞬间,

如同冰锥刺穿了他们的天灵盖,让他们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在地。“笃!笃!笃!

” 沉闷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厚重的木门内侧。

门闩被缓缓抽开的“嘎吱”声撕破了死寂,如同缓慢开启地狱的锁钥。门开了,

只拉开窄窄的一道缝。王老蔫干枯矮小的身影出现在缝隙后面。他垂着头,

枯槁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和颊边,脸色是一种虚脱的、死灰般的青白,

深陷的眼窝里仿佛盛着两口枯井,浑浊无光。唇角的纹路因为痛苦而更深了,

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线干涸的、几不可见的暗红痕迹。

“回…大人…” 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粗糙的岩石,

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却又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清晰,

“巡抚大人……说……”他极其吃力地抬了抬耷拉着的眼皮,

浑浊的目光似乎越过二癩头惊恐扭曲的脸,望向远处风雨中那几团代表衙门位置的光晕。

一个字从他枯槁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带着死气沉沉的重量,

砸在二癩头的心头:“陈……师……爷。”二癩头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

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眼神里是***裸的、面对鬼魅般的骇然。

他身后两个衙役更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其中一个双腿一软,

竟直直地跪倒在泥水里,泥浆四溅。二癩头盯着王老蔫那张死人般的脸,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又急促:“刀……刀呢?我的刀……”王老蔫仿佛没听到,

只是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将那扇沉重的木门重新拉回,缝隙越来越小,

他那张枯槁凹陷、毫无生气的脸也随之一点点隐没在门后的浓重黑暗里。

就在门板即将合拢的最后一隙,

一只枯瘦得几乎不见血肉、布满暗斑和皱纹的手突然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手腕一甩。“咣啷!

”一柄带着刀鞘的腰刀被丢了出来,不轻不重地落在门口水洼里,

泥浆立刻沾染了大半刀鞘和刀柄。“砰!”门被彻底关死。

门内那盏微弱的油灯火光也倏地熄灭了,

整座老宅重新沉入无边无际的、被风雨声包裹的黑暗深渊。

3 公堂血案青石铺就的县衙正堂内,

平日里那种惯常的昏沉暮气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森然肃杀取代。高踞堂上的县令方大人,

四十开外的年纪,保养尚算得宜的脸此刻绷得死紧,一层细密的油汗浸润着额头和鼻尖。

他一身六品文官鸂鶒补服的官袍穿戴得极其端正,手指却不安地搓捻着胡须末端,

深蹙的眉头下,一双眼睛刻意避开堂下正中央停放的那口沉重乌黑的棺木。

官服袖子遮掩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棺材里躺着的,

是横死的顶头上司——湖广巡抚周大人!更要命的是,据昨夜被吓破了胆的二癩头描述,

一个深山里的缝尸匠竟然说巡抚大人“口吐真言”,指名道姓地指控师爷陈文焕!

堂下两班衙役个个面如死灰,大气不敢出,只有水火棍杵地时偶尔发出微不可闻的碰撞声。

陈师爷站在堂下棺木左侧前方,身姿如竹,挺立如松。一身洗得发白但浆得笔挺的青色长衫,

衬托得他比寻常更显清癯。面容干净温和,颌下几缕疏朗的长须纹丝不乱,

只是紧抿的薄唇透着从未有过的冷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他双目微垂,

视线似乎落在棺盖缝隙渗出的阴影里,一派沉默的悲愤和不可侵犯的尊严。

堂口围堵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被衙役竭力拦在堂口处,人头攒动,议论声嗡嗡作响,

如同一群不安的苍蝇,目光全都牢牢钉在堂内那口棺材和那沉默的师爷身上。

“升——堂——” 班头拖着长调,声音穿透嘈杂。堂威之下,外面的私语声骤然一滞。

方县令猛地惊了一下,松开捻胡须的手,清了清嗓子,

声音故作威严却无法掩饰尾音的虚浮:“带…王老蔫。

”“带——缝尸匠王老蔫——” 呼喊声中,

王老蔫被两个面色肃然的衙役半扶半拖着上了堂。他一夜之间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活力,

整个人枯槁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灰白松弛的皮肤像是直接裹在骨头上,

每走一步都蹒跚摇摆,全靠衙役的手臂支撑。

脚上那双露出脚趾的破草鞋拖过冰凉洁净的青石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垂着头,

被搀扶着到靠近棺材的位置,就在陈师爷稍前一点的地方跪下。

脊背佝偻得像只被沸水烫过的虾米。“王老蔫,”方县令的声音紧巴巴的,

“昨日巡夜衙役奏报,你为巡抚大人施针缝尸之时,巡抚大人……”他艰难地顿了顿,

字眼斟酌得异常辛苦,“……可有异常显灵、开口指认之状?”后面半句,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去,

所有人的眼睛都灼灼地盯着那个跪着的干枯老头,

连风卷着尘土穿过大堂的声音都显得无比刺耳。王老蔫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额头几乎要磕上冰凉的石板地。他的身体开始筛糠般地颤抖起来,幅度微小但极迅捷,

破旧的麻布衣服随着这颤抖簌簌作响。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

像是有个坚硬的异物哽在那里。干瘪的胸膛急剧起伏,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

“大、大人……”声音颤抖得支离破碎,嘶哑得如同风吹过破布口袋。

仿佛有巨大的力量在阻止他说出那个名字。

堂上堂下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在他枯槁的背脊上。

陈师爷那始终低垂的眼帘缓缓抬了起来,目光冷得像屋檐下挂着的冰棱,

无声无息地落在王老蔫佝偻的背影上。那眼神深处,除了肃杀,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

一片死寂中,王老蔫猛地吸了一口长气,那声音如同拉破的风箱,

仿佛用尽了全身仅剩的气力,脖颈爆出根根青筋,

嘶哑而浑浊、却又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的吼叫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大堂上空:“有!!!

陈——师——爷——害——我——!”每一个字都像濒死野兽的绝嚎,

带着血沫喷溅般的凄厉和怨毒,狠狠砸在公堂的每一寸空气里!“哗————!

”堂口死寂瞬间被汹涌的声浪冲破!哗然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巨大的轰鸣。“天呐!

真是陈师爷?”“老天爷……巡抚大人显灵了!”“我早就看那师爷面相不好!”“肃静!

肃静!”班头尖利的呼喝声强行压下鼎沸的人声,

然而人们那如芒刺骨的目光早已死死钉在了陈文焕身上。

陈文焕那张原本肃穆沉痛、不失儒雅的平静面孔在“陈师爷害我”五个字出口的刹那,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五官骤然扭曲!温润如玉的气质荡然无存,

震惊、痛苦、难以置信的悲愤,还有一丝被极致的侮辱和恐惧***出的狂怒,

如同毒藤般爬上他的面皮。他清瘦的身体晃了一晃,似乎要站立不住。

目光死死锁定在堂前依然深埋着头的王老蔫身上,那眼神锋利得像淬过火的毒刃!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大人!”声音激越悲愤,如同金石相撞,

竟盖过了尚未完全平息的喧哗,“周大人待卑职如手足至亲!卑职陈文焕,

若真有半分不轨之心,天打雷劈!神人共戮!这……这腌臜老货,不知得了何人授意,

行此巫蛊邪术!卑职……”陈文焕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急切而发颤,

他霍然转向堂上的方县令,双拳紧握指节发白,清俊的脸此刻因激愤涨得通红:“大人!

这老蔫行此邪术,所言更是字字诛心!毁我清白!卑职无以自明……” 他喘着粗气,

猛地抬手一指那口沉黑的棺材,指尖都在剧烈颤抖,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唯有……唯有剖心自证!”话音未落,

陈文焕像是将所有力量都压在了这疯狂的表白上,他脚下又是一个踉跄,猝不及防间,

身体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

退到了跪在侧前方、正挣扎着抬起半张灰败枯槁老脸的王老蔫身侧!就在这刹那!

王老蔫那双一直如蒙着灰尘的枯井般的眼睛里,陡然爆射出一道骇人的光!

仿佛濒死的野兽咬住猎物喉咙前的凶芒!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只见跪在地上的干枯身影如同安了机簧般猛地弹起!

一只枯瘦黝黑、干瘪如鸡爪的手快得带出一道残影!

这只手精准无比地狠狠撞在了旁边一名衙役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直立在身侧的水火棍底端!

那衙役正被眼前变故惊得神飞魄散,猝不及防,只觉得手上水火棍一股巨力涌来,

手腕剧痛之下,棍身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狂猛前冲之势,棍尾所嵌的沉重包铁铜箍,

挟着雷霆万钧之力,裹着风声,如同脱手投出的短矛,“呜”的一声尖啸!棍尾包铜,

在惨白日光下倏然折射出一点惊心动魄的金色光斑,

狠狠撞向了正站在王老蔫身侧、面朝堂上慷慨陈词、身体重心尚不稳的陈文焕的腰眼处!

棍子本身沉重,王老蔫那看似枯瘦的手臂爆发的力量更是大得异乎寻常!

陈文焕只觉左后腰肋骨下方传来一股无可匹敌的、仿佛被攻城锤正面擂中的恐怖冲击!

“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短促惨叫只爆出半声!

陈文焕清瘦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被这股巨力打得离地飞起尺许高!

整个人如同被打折了脊梁般,在空中形成一个诡异的、向前弯曲的角度!

陈文焕的身体还在半空抛飞,

几乎就在他惨叫爆出的同时——紧挨着王老蔫身侧的另一名衙役腰间,

那把在公堂肃杀环境中本能按在刀柄上的佩刀,却在这剧烈冲击、所有人惊呆一息的瞬间,

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巨力猛地推出了刀鞘!“呛啷啷——!

”雪亮、冰冷、细长的刀刃在所有人的惊呼和呆滞中猛然弹出!佩刀出鞘的瞬间,

刀柄尾部猛地被一只枯槁黝黑、如同铁钳般的手握住了!

这只手的手腕以一种非人的狂暴角度拧转!刀光刺目!那刀刃如同被死神的呼吸吹动,

向上方斜着飚飞!如同一条刚从囚笼中挣脱的银白毒蛇,撕裂空气,

带着一片令人窒息的风影,

狠狠地、毫不迟疑地迎向了空中那具因腰部剧痛而蜷缩前弓的躯体!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牙根倒错的闷响!三尺来长的冰冷刀身,从陈文焕后背正心部位,

几乎是垂直地、整柄没入!只有不到半寸的粗糙刀镡,死死抵在了他后背青色长衫上!

锋锐无匹的刀尖带着一蓬喷薄而出的滚烫血箭,瞬间透体而出!那血箭飙射足有半尺多远,

星星点点飞溅在王老蔫干枯脱形的灰败脸颊和那身洗得发白的破烂褂子上。时间凝固了。

陈文焕的身体从半空中重重砸落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溅起一圈细小灰烟。

那把冷硬的官制佩刀依旧贯穿在他后背至前胸的可怕位置。他身体猛烈地抽搐着,

像条离水的鱼,每一次痉挛都带起伤口涌出一股股暗红的血沫,

迅速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大片不规则的、温热粘稠的猩红图案。他侧过脸,

眼中是无法置信的惊恐和痛苦,

之外那个依旧保持着拧腕姿势、半边脸被溅满鲜血如同恶鬼、如同蜡像般僵立不动的王老蔫。

他张大了嘴,却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只有大股大股暗色的血沫从嘴角和贯穿的胸口伤口里不受控制地涌出,

喉管里发出咯咯的、含混的血泡破裂声。“……呃……咯……” 喉咙里堵着血沫的声音,

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死寂的大堂。空气浓稠如凝固的血浆。“啊——!

” 堂口终于炸开一片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骇极惨叫!

人们像被开水烫到的蚂蚁群般失控推搡着向后猛退。“杀人了!!!” “妖魔!

那老蔫是妖魔!” “陈师爷……陈师爷被……”堂上班头如梦初醒,厉声嘶叫:“抓住他!

拿下那个疯老蔫!”七八个衙役这才从震骇中惊醒,如同炸了窝的马蜂,面目狰狞,

狂吼着扑向那独立堂中、染血如同恶鬼般的干枯身影!

王老蔫被七八条强壮的胳膊狠狠地扭按下去,

脸紧紧抵在冰冷的、还浸着陈文焕热血的青石板上。身体被牢牢压制住,

如同被钉在祭台上的牲口。然而他并没有挣扎,那枯瘦的身体绷得如同冰冷的石块。

衙役粗暴地拖拽起他时,他脸上被擦破的血痕和污迹混在一起,一片狼藉。他低垂着头,

花白稀疏的头发盖住大半脸孔。只在被拖曳着、擦过陈文焕身边时,

王老蔫似乎极其艰难地、微弱地侧了一下头。

陈文涣那双被痛苦和极致的冤屈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圆睁着,眼白遍布蛛网般的血丝,

眼珠凝固在最后那怨毒瞪向王老蔫的角度里。

暗红的血泡伴随着濒死的“咯咯”声还在他贯穿的胸口处和嘴角一起一伏地涌动着。

王老蔫的目光滑过那死不瞑目的惨状,浑浊的眼珠深处似乎凝固着一层厚重的冰壳,

没有波澜,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深黑。他被拖着离开那滩迅速扩散的血泊。混乱的拖拽中,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探进怀里,艰难而隐蔽地摸索着什么。

温润的东西——那是他从不离身、不知多少代人传下来、只有拇指指节大小的一块古老青玉,

像一块小小的墓碑,冰凉、沉实。指尖在那块凸起的冰冷玉石上重重地压了一下。

一股寒气仿佛从他指骨顺着血脉钻了进去。再深的罪孽,再重的不甘,

也都一并压在这祖传的玉石上了。他喉头深处滚动着一种干涸的呜咽,

如同濒死野兽在岩洞最深处发出的最后悲鸣,终究没有发出任何清晰的音节。

4 人密谋老镇长李德茂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太师椅冰凉的扶手,

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像几条扭曲的蚯蚓。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眼睛扫过堂上左右坐着的另外六个人——都是青螺镇有头有脸、跺一脚全镇乱颤的乡绅富户。

赵大掌柜肥脸上油光闪闪,却掩饰不住眼底深处的惊惶;钱老爷捻着一串油亮的佛珠,

捻动的速度比平日快了一倍;孙员外死死抓着茶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盏盖“得得得”轻响。外头的风雨似乎也小了些,但阴云更沉,

屋内几盏灯烛将七个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晃动在糊着宣纸的格窗上,如同幢幢鬼影。

“说说吧,”李德茂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今日公堂上……那王老蔫,

到底是人是鬼?”他刻意没提陈师爷的死,但那张濒死前凝固着惊骇与惨痛的面孔,

却仿佛印在了每个人心里。钱老爷手里的念珠猛地一顿,发出一声脆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声音干巴巴的:“方大人那边……含糊其辞。只说是衙役失手……怕上面追究。”“失手?

哼!”赵大掌柜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老子当时看得清楚!

那老蔫的手!那一下!隔着几步远,撞在衙役棍子上,人就跟被牛顶了似的飞起来!

刀就莫名其妙飞出来扎进心窝了!邪性!邪性透了!这哪里是失手,这分明是妖术!

厉鬼索命!”“还有巡抚大人那头,”孙员外终于松开茶盏,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那可是开膛破肚都查不出的死法!脖子……老天爷,

那条条道道的蜈蚣印……那老蔫一针下去,就能让死人开口说话!这……这算得上铁证了吧?

可偏偏又……”他没说下去,眼里是***裸的恐惧,不敢再想陈文焕瞬间毙命的惨状。

“铁证?”坐在角落里的周老爷冷冷开口,他向来话少,此刻的声音却像淬了冰,

“铁证钉死了陈师爷!可那疯老蔫用这等妖法招魂指证,转瞬又引刀杀官,手法凶残邪异,

这要是传扬开去……巡抚和师爷都死在青螺镇衙门里,还牵扯进这等邪祟……诸位,

想想后果!”周老爷的目光扫过众人,

字都重如千钧:“上面要是认定我们青螺镇成了妖邪丛生、法度崩坏之地……”他微微摇头,

没说下去,但那“罢官、清算、家产充公”的末日场景,已经在每个人脑海里勾勒出来。

死寂。窗外风吹雨打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放大。赵大掌柜猛地一拍椅子扶手,

木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脸上肥肉凶横地抖动起来:“不能这么算了!那老王八蔫,

他就是个瘟神!是他招来了巡抚的魂,是他引出了害死巡抚的祸!也是他弄死了陈师爷!

不除了他,这桩桩件件的血案邪事全要算在我们头上!上面问起来,我们拿什么交待?

难不成说是尸鬼作祟?!”“可……可弄死他……”钱老爷捻佛珠的手快得出了残影,

“那是杀人啊……”“杀人?”赵大掌柜猛地站起身,矮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逼近钱老爷,脸上的横肉狰狞地扭曲着,“他现在是个什么?是人吗?!衙门公堂之上,

光天化日,借衙役的棍、衙役的刀,就把陈师爷剖了个透心凉!这是妖!是厉鬼!

留着这种活物,我们阖镇都得死!都得给他填命!你们想死吗?

”他狂躁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众人脸上最后一丝犹豫都被这***裸的恐惧压垮了。

李德茂死死看着手中那盏早已冷透、茶汤发暗的杯子,枯瘦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半晌,

那杯盖“咔哒”一声被他重重搁在茶几上。他抬起了头,浑浊的老眼深处,

是彻底熄灭的良知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毒光。

“镇上西头……乱葬岗……” 李德茂的声音像是磨碎的骨头渣子,又冷又硬,

每一个字都让屋内温度骤降,“……那地方,闹了多少年的鬼了?没人敢去。老王蔫,

本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失脚跌进那里头……也不算冤枉了他。

”他干枯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拉扯出一个残酷的弧度,“让那地方那些……陈年的孤魂野鬼,

好好和他叙叙旧吧。

”他目光转向屋角阴影里垂手肃立的心腹家丁头目李福:“带几个人手脚麻利些,就今晚。

趁这雨还没停透,血迹脚印,冲得干干净净。”“是,老爷!”李福躬身,声音平板无波。

“手脚利索点,”李德茂缓缓闭上眼睛,靠回太师椅里,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办好了,

重重有赏。办砸了……”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森然寒意让李福的腰躬得更低了。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声音轻得像蚊蚋,

却带着砭骨的寒意:“这事……天知、地知、我们在座七人知。

从此……烂在乱葬岗的肚子里,烂在我们各自的心底下!”屋子里的光线似乎更暗了。

七张人脸在摇曳的灯烛下,明暗不定,如同庙里那些金粉剥落的狰狞神像。窗外,风雨声中,

似乎夹杂了一两声遥远的、若有若无的鸦啼。5 血线织茧暴雨初歇,

夜空仍如浸透墨汁的脏布,死死捂住天地。浓云低垂,月光一丝不露。湿漉漉的青石街道上,

零星的泥泞水洼在微弱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污浊的光。镇子最西边,

背靠苍龙山余脉、与青螺镇隔着一条早已干涸大半的破败河道的乱葬岗,

真正沉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深渊。

朽木沤烂的腐臭、泥土的腥气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只有最敏感的野兽才能嗅到的陈年血腥味。

夜枭“咕咕——咕咕——”的啼叫在死寂的荒坡上拖得又长又凄厉,

时而夹杂着不知是风吹还是什么小兽啃噬枯骨发出的、令人牙齿发酸的细微“咯吱”声。

几盏被风裹着雨丝吹得明灭不定、昏黄摇曳的气死风灯,沿着坑洼不平的荒草小径向前浮动,

惨淡的光晕撕开沉重的黑暗,

脚下的泥泞和狰狞突起的乱石、半腐的棺板、东倒西歪的朽烂石碑或连碑都没有的浅浅土坑。

灯影摇曳处,杂草丛生,枯骨半露,一些被雨水冲刷出的白骨碎片在泥土里泛着幽冷的微光。

四个强壮精悍、黑衣蒙面的汉子,两人一组,前后用麻绳捆扎手腕,

拖死狗般半拖着一个人形的躯体,在湿滑黏腻的乱草丛和遍地坎坷中艰难前行。

那被拖着的人,口鼻被粗糙腥臭的破布堵死,

双手双脚被牛筋绳紧紧勒得皮开肉绽、乌黑发紫,枯瘦的身体像是已经断了气的蛇,

随着拖动软软地在地上刮蹭翻滚,

偶尔在剧烈的颠簸中发出闷在破布里、痛苦到极致的微弱“唔唔”声——正是王老蔫。

“妈的,死沉!”走在前面拖左臂的汉子低低咒骂一声,声音闷在蒙面布下,

“跟拖块老树根似的!”“赶紧弄进去完事!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另一个在后面拖右臂的回应,声音也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

眼睛警惕地扫过四周影影绰绰的坟包和被雨水泡涨、半露的腐木棺材。昏黄的光晕之外,

无尽的黑暗像是流动的浓稠泥沼,随时会吞噬掉灯和人。

领头的李福手提一盏灯走在最前面开路,另一只手紧握着腰间的刀柄。他脚下突然一个趔趄,

像是踩进了一个被杂草虚掩的塌陷小坟坑里,低骂了一声:“作孽!” 他稳住身形,

回头瞥了一眼地上那毫无生息的人形,“这老鬼骨头架子硬,撑不了多久了,

前头就是‘老鸦坑’,弄下去我们好交差!”“老鸦坑”是乱葬岗深处一块极险恶的地方。

像是很久以前天崩地裂塌陷形成的一个巨大凹坑,三面皆是嶙峋陡峭的黄土崖壁,一面稍缓,

但也被疯长的荆棘和腐树根须盘踞。坑底全是积水浸泡的厚厚淤泥,

里面夹杂着数不清的白骨,散发着无法形容的恶臭。

坑壁上缘矗立着一株枝干狰狞扭曲的巨大枯死老槐树,

粗壮扭曲的根须像无数垂死挣扎的巨蟒般,深深扎入岩壁缝隙,树皮早已脱落殆尽,

露出青黑色、布满怪异瘤节的木质本体,巨大的虬枝伸展着探向深坑,

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鬼爪。当地一直流传着邪门的说法,说是夜半时分,

常能看到那树上挂着模糊的白色影子。四盏风灯被李福指挥着,颤巍巍地凑近坑边,

小心翼翼地插在高处的土石缝隙里,昏黄的光勉强能笼罩坑边一小片区域,

以及坑底下那片冒着细小气泡、泛着油光的恶臭泥沼,深坑的更深处、崖壁的背面,

依然被浓稠如墨的黑暗统治着。夜枭的咕咕声不知何时停了,空气死寂得可怕,

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呼吸和风穿过枯槐树洞时发出的低沉呜咽,

像是无数冤魂在黑暗深处集体吞咽着唾沫。“妈的,就这了!丢下去!”李福站在坑边,

指向泥沼中心处一片被槐树巨大阴影笼罩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区域。

四个蒙面汉不敢再多看这深坑一眼,像躲避瘟疫,七手八脚抬起地上那坨沉重的“东西”。

王老蔫的身体被甩动,如同没有生命的破麻袋。没有挣扎,只有被绳子勒出的细微呜咽声,

微不可闻。“一!二——”号令声响起,四人合力将王老蔫那枯瘦沉重的身体猛地抛甩出去!

朝着淤泥翻涌、白骨沉浮、光线稀薄的深坑中央!噗通!泥沼应声而开,

溅起大片污浊粘稠的泥浆,发出沉闷而深重的声响。

王老蔫的躯体瞬间没入乌黑油腻的泥水中,

只剩小半截绑着手臂的绳子和一点破烂的衣衫在水面漂浮挣扎了几下,

很快又被新的淤泥覆没。泥面上冒出几个巨大的气泡,缓缓裂开,

散发出一阵更加浓郁的、如同沼泽深处千年腐尸被打破封印才有的恶臭腥气。随即,

泥面归于平静,只剩下油光浮动和细密的气泡,再也看不到半点人的痕迹。“走!快走!

”李福第一个转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和解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回撤,

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索。四个蒙面汉也如蒙大赦,拔了风灯,紧随其后,

连滚带爬地冲出这噩梦般的乱葬岗核心,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几盏昏黄的灯火疯狂摇曳着,沿着来路向镇子方向狼狈逃窜而去,光晕迅速缩小,

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乱葬岗恢复了死一样的沉寂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枯死的巨槐树像一座扭曲的黑色雕像,矗立在深坑崖壁上,虬枝直指深渊。

它巨大的树冠阴影沉沉地覆盖在下面那片死寂的淤泥之上。夜风打着旋儿掠过老槐树的残骸,

穿过干枯树杈间空洞的缝隙,发出悠长、凄厉、如同无数人尖啸汇聚而成的呜咽。

那声音在空旷黑暗的深坑里盘旋回荡。忽然,

那呜咽声中掺杂进了一点极其微弱、却格外清晰的声音。咕噜噜……深坑底部,

那片刚吞噬了王老蔫的厚重淤泥中央,毫无征兆地冒起了一串硕大、污浊的气泡。气泡破裂,

露出底下一小块被油泥覆盖的水面。水面之下,突然,毫无征兆地,

浮现出几点极其微弱的、若隐若现的暗红色斑块!

如同几粒被泥水淹没、即将熄灭的残烬火星!夜枭的啼声歇了,

只剩风刮过老鸦坑嶙峋崖壁的尖啸。泥沼吞噬了最后一个人影后,死寂如同粘稠的沥青,

层层涂抹下来,渗入每一粒尘土。那口沉寂的泥潭中心,

一串浑浊巨大的气泡再次鼓起、破裂。几点暗红色的斑块在水下淤泥中诡异亮起又明灭,

像沉埋地底几千年、开始苏醒的恶兽猩红独眸。坑底无风的空气里,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骤然炸开——那不是风,却带着针砭肌肤的阴寒气流!

从老槐树盘踞的崖壁深处,从泥土里无数陈年朽骨的缝隙里,

从深坑每一个被绝对黑暗统治的角落,无声无息地钻了出来!

阴冷、尖锐、裹挟着浓烈到刺鼻的腥气、腐烂发酵千百年的土腥味和一种无可言喻的怨毒!

崖壁上那株枯死的巨大老槐树,盘虬扭曲的虬枝仿佛在黑暗中活了过来!不再是风的呜咽,

而是无数细密的、宛如钢针摩擦、令人牙酸的窸窣声!无数道细密黑影在死寂的树干上攒动,

如同亿万个活物在树皮残骸下蠕动!声音从地底深处的泥土和岩缝里传来,

像亿万只饥饿的蚂蚁在疯狂啃噬着什么硬物的细响,汇聚成一片低沉却无所不在的死亡潮音!

深坑四周的黑暗中,骤然亮起无数细小冰冷的绿光!幽幽漂浮、忽闪忽灭!

如同一望无际的、浮沉在墨海里的幽灵磷火,无声无息地锁定了坑中心那片缓缓沉沦的淤泥!

陡然间!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毫无征兆地轰然劈下!惨白的电光将整个老鸦坑照得亮如白昼!

所有一切纤毫毕现!那狰狞如鬼爪的老槐树虬枝深处!就在那道夺目电光炸裂的瞬间!

枯死虬枝上,一张张轮廓模糊却又极其清晰的惨白人脸赫然浮现!七张脸!正对着坑底!

每一张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凝结着生命最后时刻那种极致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猝死的惊恐!

眼睛的部位只是两个黑洞!嘴巴张得极大!

呈现出一种无声的、永恒的、能冻结骨髓的哀嚎姿态!电光劈落的瞬间,

坑底正中央那片浑浊的淤泥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噗——嗤啦!

”无数根细长、黏腻、如同饱吸鲜血、颜色暗红发黑的东西!

从泥沼深处、从周围崖壁的每一道裂缝、从腐土朽骨的间隙中!

猛地如同炸开的毒蛇巢穴般疯狂钻射而出!嗖!嗖!嗖!嗖!嗖!那东西快得超出视觉!

在刺眼的白光映照下,如同一场暗红色的暴雨!挟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

它们卷曲、扭动、急速地交织缠绕!

目标只有一个——那刚刚没入泥沼不到半炷香时间、还能看到一个破烂衣衫边角的王老蔫!

眨眼之间!淤泥表面竟凭空结成了一个巨大、蠕动、散发着浓郁血腥腐臭气息的……蛹!

那蛹并非丝线构成,

而完全是由密密麻麻、彼此扭绞盘绕、如同活物般搏动的血红色丝线包裹!

那蛹壳表面还在不断渗出粘稠的暗红液体!将坑底的泥沼染得一片血红!

蛹体如同活物心脏般,低沉而有力地搏动着!

那七张挂在老槐树上的人脸瞬间被那血色光芒映亮!那无声的哀嚎凝固在脸上,

更添无边的恐怖!轰隆隆!惊雷仿佛带着苍天之怒在头顶炸响!整个崖壁都在颤抖!

碎石簌簌落下!风……带着腥气的阴风猛地从坑底卷起!那株枯死的老槐树剧烈地抖动起来!

无数虬枝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爪疯狂摇摆!

那七张悬在虬枝上的惨白人脸在狂乱摇曳的树影和血色光芒中扭曲不定!

它们……同时张开了那黑洞般的嘴巴!“呃啊啊啊啊——!!!”“救——命——!!

”七道截然不同、却充满了濒死痛苦、窒息绝望、撕裂魂魄般的恐怖尖叫!

竟从那七张槐树鬼脸上同时爆发出来!声音交织混杂,穿透雷鸣,刺穿夜空,

汇成一股摧山坼地的、真正的地狱号哭!直扑青螺镇的方向!整个青螺镇像是被投入了油锅!

凄厉无比的号哭和闷雷一起,狠狠撞在每一扇紧闭的门窗上!

刚刚踏进镇长府暖阁的七个富绅,几乎是同时被外面灌进来的恐怖声响吓得魂飞魄散!

几个人手里滚烫的茶盏脱手跌落,“啪嚓”脆响粉碎!“什么声音?!

”赵大掌柜脸色瞬间由红转灰,全身肥肉触电般狂抖!“鬼!是鬼!鬼在叫!乱葬岗方向!

”钱老爷手里的念珠“哗啦”散落一地,佛头珠子在地上乱滚,他跌撞着想要扑向角落。

暖阁正门的厚重门帘被一只枯槁的手猛地掀开!李福一头撞了进来,脸上全无人色,

嘴唇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因巨大的恐惧而尖锐得变了调,

语无伦次地嘶嚎:“老……老爷!不好了!

那……那坑……老槐树……树……树活了……人脸!

还有……血红丝线……丝线织了茧……把……把那老蔫……裹了!

”他惊骇欲绝的眼神死死钉在屋内惊得集体石化的七人身上,

句话如同砸碎冰面的巨石:“……那……那血线是……缝尸匠王老蔫的……头发啊啊啊——!

!!”6 血茧惊魂深坑底部的泥沼恢复了令人心悸的死寂,

只余那黏腻的暗红茧壳在昏黑中搏动,如同妖魔的巨卵,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整片乱葬岗的神经。坑壁上嶙峋的枯槐在残存的血色光芒中扭曲摇曳,

似有千万双无形之手死死攥紧它黝黑的躯干,粗粝的枝杈撕裂长夜。“咚!”“咚!!

”“咚——!!!”一声沉闷过一声的搏动,如同巨人被活埋后的最后心跳,

穿透层层淤泥、土石,重重锤击着青螺镇那些被恐惧冻结的心脏。夜雨重新浇落,冰冷刺骨,

挟裹着从乱葬岗深处蔓延出的、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腐朽与铁锈混合的腥气,

粗暴地冲撞着紧闭的门窗,泼打在每一张惨无人色的脸上。赵老歪一脚踢开门,

稀烂的泥浆从他裂口的裤腿上甩下,糊在客店的粗砺泥地上。他嘴唇哆嗦着,像是离水的鱼,

目光在挤满屋子的老老少少惊惶面孔上扫过,突然暴吼出声:“都他娘的听见了吧?!鬼哭!

索命来了!咱青螺镇摊上大祸了!”他猛地一巴掌拍在裂了缝的破方桌上,

震得桌上油盏里的火苗窜起老高,“是那帮遭瘟的老爷们惹下的!李德茂!赵胖子!钱秃子!

还有那几个!他们作孽!逼死了缝尸的王老蔫!丢进老鸦坑填了厉鬼!这下好了!报应!

全得报应啊!”人群像被炸开的马蜂窝,嗡嗡声浪几乎掀翻屋顶。

“我亲眼看到李老爷家的护院扛着个麻袋往西头去的!”张婶子拍着大腿尖叫,声嘶力竭。

“陈师爷!周巡抚!都是横死的!冤魂不得安生啊!王老蔫是给阴司传话的!他们把他害了,

这不是堵了阎王的路吗!”算命瞎子老胡缩在角落,声音抖得像筛糠,手里的铜板叮当乱响。

更多的声音混杂着恐惧和盲目的猜疑喷涌而出:“定是陈师爷的冤魂勾来了周巡抚的魂!

”“那血线!那血线到底是什么妖法?”“镇长老爷他们人呢?家丁也不见一个!完了,

都完了!”“跑吧!赶紧收拾东西跑!等天一亮,那血线就钻到镇上吃人了!

”恐慌像一场无形的大瘟疫,顺着湿滑的街道疯狂蔓延。

几家最靠镇子西头的门户响起杂乱急促的碰撞声,有人拖拽着包袱,

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往外奔逃。婴儿刺耳的啼哭混杂着野狗受了惊似的狂吠,

更添纷乱。风雨如晦。惨淡晨光撕不开沉重的铅灰天幕,勉强透下的光线,

也只将天地间染成一片脏污的湿冷青灰。

李府、赵宅、钱府……所有昨夜参与商议的乡绅高门大院,死寂如同坟墓。厚重门扉紧闭,

门环在雨丝里沉默地挂着水珠。往日进出的侧门虚掩着,门洞深处只有幽暗,

看不到半点活气。二癩头那张粗粝的脸被雨水泡得发白,

脸颊上一道不知何时刮破的血痕结了痂。

昨夜那槐树上的鬼啸和陈师爷胸腔喷溅而出的滚烫血浆,如同烧红的烙铁,

死死烫在他的脑子里。恐惧啃噬了他整夜,

此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株枯死的巨大槐树,

又扫过坑底那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烂泥——那曾经是个人,他亲手帮忙丢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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